重返坤寧宮,並未如想象中那般全然回到溫暖的庇護之下。誠然,馬皇後的關愛無微不至,偏殿的陳設用具皆煥然一新,伺候的宮人數量也增加了,一切都彰顯著嫡皇子的尊榮與母親的心疼。然而,朱橚卻敏銳地感覺到,這座大明後宮的核心殿宇,氣氛與他離開時已悄然不同。
北三所事件的餘波並未完全平息,反而以一種更微妙的方式滲透至此。宮人們行事更加謹小慎微,彼此之間的交談也多是低語,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警惕。杜安道雖不常親自前來,但其掌控內官監的威勢無處不在。新調配來的宮女太監中,難免有其眼線,無聲地監視著偏殿的一切動向。馬皇後雖能壓製明麵上的風波,卻難以完全杜絕這些暗地裡的窺探。
朱橚繼續維持著孱弱病愈的形象。他每日大部分時間仍臥於榻上,精神短少,食欲不振,對外界事物顯得興趣缺缺。馬皇後心疼,吩咐一切以靜養為主,謝絕了大部分探訪,連朱標、朱樉、朱棡等兄弟前來,也多是隔著簾子問安幾句便被打發走,以免擾他休息。
這正合朱橚之意。他需要時間適應新環境,觀察新麵孔,更重要的是——厘清那張消失紙條帶來的危機。
紙條究竟被誰取走?這個疑問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的心神。
可能性無非幾種:
1.劉純自行取回:這是最好的情況。說明劉純極其謹慎,擔心紙條留下隱患,故而冒險收回。但這需要他對朱橚的行動了如指掌,甚至可能察覺了朱橚並非表麵那麼簡單,其手段和心思之深,令人細思極恐。
2.杜安道的人暗中搜走:這是最壞的情況。意味著杜安道從未真正放鬆對靜思齋的監控,甚至可能故意以撤除封鎖麻痹眾人,暗地裡卻進行了更徹底的搜查。若如此,杜安道很可能已掌握劉純傳遞信息的證據,之所以按兵不動,或許是在等待時機,欲將劉純及其背後可能存在的勢力一網打儘,甚至可能借此牽連到朱橚。
3.其他未知勢力:是否存在第三方?例如,北三所逃亡的“鬼”?或是宮中其他窺探秘密之人?
朱橚無法確定。他隻能提高十二萬分的警惕,並更加仔細地觀察劉純和杜安道兩方麵的動向。
劉純依舊每日前來請脈,態度恭謹如常,開的方子也依舊是溫補安神為主。他看向朱橚的眼神充滿了醫者的關切,言語間多是叮囑靜養之事,再無任何異常的暗示或舉動。仿佛靜思齋那段插曲,以及那張紙條,都從未存在過。
朱橚嘗試過極其隱晦的試探。一次劉純診脈時,朱橚故意用指尖無意識地在他開方用的硯台上劃了一下,目光懵懂地看向窗外。劉純隻是溫和地將他的手放回錦被中,柔聲道:“殿下乖,莫要亂動,仔細沾了墨汁。”反應無懈可擊。
要麼是劉純的偽裝已臻化境,要麼……取走紙條的並非是他。
而杜安道那邊,則是另一番光景。他本人雖未現身,但其影響力卻無處不在。內官監對坤寧宮用度的核查似乎格外“上心”,時常有低品級的管事太監以各種理由前來核對賬目、檢查器物,目光卻總是若有若無地掃向朱橚所在的偏殿,以及……偶爾會被傳喚來問話的平安。
平安回到坤寧宮後,處境並未改善,反而更加艱難。他雖仍在太醫院掛名,但實則已被邊緣化,每日做的多是劈柴、挑水、清洗藥具等粗重雜役,甚至時常被其他藥童和低等太監欺負排擠。內官監的人似乎也格外“關注”他,隔三差五便叫他去問話,內容無非是翻來覆去詢問靜思齋的細節,尤其是關於藥材使用、器物擺放等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是一種鈍刀子割肉式的審查和精神壓迫,旨在摧毀平安的心理防線,讓他因恐懼而吐露實情,或是犯錯。
朱橚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無法直接乾預。他隻能通過乳母或雲奇姑姑,偶爾以“今日的藥似乎火候差了些”或是“殿下仿佛更習慣平安煎的藥”等為由,稍稍維護一下平安,但這作用有限。
平安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逆來順受,將所有屈辱和恐懼都深深埋藏在心底。隻有那雙偶爾抬起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冰冷與隱忍。朱橚知道,那兩次瀕死的經曆和持續的壓迫,正在將這塊璞玉打磨得更加堅硬,也更危險。
就在這種表麵平靜、暗地緊張的氛圍中,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僵局。
這日,一位負責伺候朱橚湯藥的小宮女,在端藥進入偏殿時,不知是因地麵濕滑還是心神不寧,腳下突然一個趔趄,“哎呀”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
手中那碗滾燙的湯藥脫手飛出,直直地朝著榻上的朱橚潑去!
事發突然,殿內所有人都驚呆了!雲奇和乳母失聲驚呼,想要撲過去阻攔已然不及!
眼看那碗滾燙的藥汁就要潑在朱橚身上!這一下若是潑實了,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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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同獵豹般從殿外猛衝進來!速度極快,幾乎是本能反應,在那藥碗即將砸落的前一刻,用身體硬生生擋在了朱橚榻前!
“噗——”滾燙的藥汁大半潑在了那人的後背上,碗也砸在他身上,碎裂開來!
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