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純留下的那包冰糖,看似尋常,卻在朱橚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他仔細檢查了油紙包,並無任何字跡或特殊標記,就是禦膳房常見的上好冰糖。這反而更顯其傳遞信息的高明與謹慎——即使被發現,也完全可以用“殿下病中口淡,以此調味”來解釋。
“甘”、“平”……朱橚反複咀嚼著這兩個字背後的含義。是讓他滿足於現狀,安心靜養?還是暗示之前的溝通不暢“魚刺在喉”)已經過去,現在渠道“甘甜”順暢了?亦或是……“甘”字另有諧音或隱喻?
他不敢貿然回應。杜安道的眼線雖然因朱棣歸來而稍有鬆懈,但並未遠離。他需要更多跡象來確認劉純的真正意圖。
於是,他選擇將冰糖交給乳母,咿呀著表示想吃。乳母不疑有他,將冰糖研碎,少量加入他的飲食中調味。朱橚表現得頗為喜歡這種清甜的味道。
這是一種無聲的回應:我收到了你的“糖”,並且“接受”了。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朱棣時常過來,有時是與馬皇後說話,順道看看朱橚;有時則會特意帶些小玩意或宮外聽來的趣聞,似乎真把探望這個病弱幼弟當成了一個新鮮事。
朱橚逐漸放鬆了麵對朱棣時的“怯懦”,偶爾會對他帶來的東西表現出明顯的好奇和興趣,甚至會咿呀著試圖與他“交流”幾句。他小心地控製著尺度,既不過於聰慧引人懷疑,也不過於愚鈍令人生厭。
這一日,朱棣帶來了一本破損嚴重的《百戰奇略》,並非珍本,而是軍中常見的普及讀物,書頁卷邊,上麵還有不少批注。
“在北邊沒事瞎看的,”朱棣將書隨手放在榻邊小幾上,對朱橚笑道,“五弟你如今看不懂,留著長大些翻翻也好,男子漢大丈夫,總得知些兵事。”
朱橚的目光落在那些蒼勁有力的批注上,雖看不清具體內容,但那筆力縱橫、充滿殺伐之氣的字跡,已讓他心頭微凜。這位四哥,絕非僅僅是個“爽直”的武夫。
他伸出小手,似乎對書頁的質感感興趣,胡亂地翻動著。在翻到某一頁時,他的手指“無意”地停留在了一處批注旁,那裡恰好寫著一個“慎”字。
朱橚的手指在那個“慎”字上輕輕點了點,然後抬起頭,眨著大眼睛,懵懂地看向朱棣,嘴裡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深……”
乳母在一旁笑道:“殿下是想說‘書’字吧?這是燕王殿下給你的書。”
朱棣卻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了看朱橚那純淨無邪的眼神,又看了看書上自己寫下的那個“慎”字,心中閃過一絲極其古怪的感覺。是巧合嗎?一個剛會咿呀學語的幼兒,偏偏點中了這個字?
他並未深想,隻覺得有趣,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朱橚的頭發朱橚強忍著躲開的衝動):“好小子,莫非你還認得字不成?這個字念‘慎’,謹慎的慎,就是告訴咱們,打仗也好,做人也好,都得小心謹慎,謀定而後動!”
他看似在對朱橚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目光中閃過一絲與他年齡不太相符的深沉。
朱橚心中暗喜。很好,四哥注意到了這個“慎”字,並且自行給出了解釋。這就在他心中進一步強化了“宮中需謹慎”的印象,與自己之前“黑、怕、響、痛”的囈語隱隱呼應。
這次接觸之後,朱棣來看朱橚的次數似乎更多了些,停留的時間也稍長。他有時會對著朱橚,像是練習演講般,說些北平的風土人情、邊塞的軍旅見聞,甚至偶爾會流露出對朝中某些迂腐文臣或畏戰將領的不滿。
朱橚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眨眨眼,或咿呀一聲,仿佛最好的聽眾。通過這些“獨白”,他對這位四哥的誌向、性格和煩惱有了更直觀的了解。朱棣似乎也在這個“聽不懂”的幼弟麵前,更能放鬆地流露一些真實情緒。
兄弟二人之間,一種微妙而奇特的關係正在慢慢建立。
與此同時,平安那邊的“青囊”線索也有了進展。
他的背傷漸愈,已能從事一些輕省雜役,但仍被限製在太醫院外圍活動,且時常受到內官監太監的“關注”。那個“機靈”的小太監依舊時常來送飯,有時會“無意”地掉落一些東西——可能是一根特殊的藥草,可能是一張寫著某個常見藥材名字的廢紙片。
平安牢記那本藥草圖譜上的“青囊慎”,開始嘗試解讀這些“無意”的掉落。他發現,那些藥草或藥名,似乎都能在那本圖譜上找到,而且其出現的順序,隱約對應著圖譜的頁碼。
他強壓激動,每晚趁無人時,偷偷拿出圖譜,對照著那些“掉落物”,艱難地辨認和記憶著。他識字不多,過程極其緩慢和痛苦,但他憑借著一股狠勁和求生欲,硬是堅持了下來。
幾天後,他大致拚湊出了一條斷斷續續的信息:
“……外……危……蟄……待……坤寧……安……”
信息破碎,但關鍵詞令人心驚!“外”指什麼?宮外?“危”是危險?“蟄”是蟄伏,與“待”連用,似乎與劉純紙條上的“待時”呼應。“坤寧安”……是指坤寧宮安全?還是指要他安於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