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紅星機械廠家屬院沉在墨一般的寂靜裡。林曉燕踮著腳尖,像影子般滑下樓梯。懷裡舊報紙包裹的鏊子和麵袋沉甸甸地墜著手臂,每一聲輕微的摩擦都讓她心驚肉跳。小煤爐和煤塊昨夜已藏在樓後破籮筐下。
心跳撞著胸腔,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喘息聲驚動任何一扇門後的耳朵。
摸到樓後,冰涼的晨氣激得她一顫。她手忙腳亂地將東西往那輛吱呀作響的破舊竹製小推車上放。車輪每一聲呻吟都讓她屏息僵立,確認無事才繼續。
推起小車,碾過坑窪地麵,朝廠區側門外那條僻靜小巷走去。車輪吱呀,是她此刻唯一的心跳。
巷口已有三兩模糊人影,默契地互不打擾,迅速占地擺攤。空氣裡繃著一根無形的弦。
曉燕找了個靠牆根的暗處,離工人上班的路不遠。支好車,搭上木板,費力引燃小煤爐。火苗躥起,驅散一小片黑暗,映亮她緊張得發白的小臉。
煤煙嗆得她低咳,趕緊架上鏊子預熱。就著微光與爐火,她和麵、擀餅。手抖得厲害,麵片比昨夜更不成形。
天光由墨藍轉為魚肚白,高音喇叭響起《歌唱祖國》。巷子裡人多了起來,清一色的藍灰工裝,手提鋁飯盒。有人瞥見她這新攤子,目光好奇或漠然,無人停留。旁邊油條攤前已排起隊,香氣四溢。
曉燕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爐火烤得臉燙,手心卻冰涼。
就在沮喪即將淹沒她時,一個穿洗白工裝、頭發花白的老工人停下腳步。他瞅瞅簡陋的攤子和鏊子裡那張正烙著的、形狀不規則的餅,鼻子抽動一下。
“閨女,賣的這是啥?”老人嗓門沙啞。
曉燕心提到嗓子眼,聲音發顫:“雞、雞蛋灌餅。叔,三分一個,加雞蛋五分。”
老人湊近,看著餅鼓起,蛋液灌入後散出焦香和醬料鹹香。“聞著不賴。來個加雞蛋的。”
曉燕幾乎不敢相信!強壓激動,手忙腳亂操作。緊張之下,蛋液灑出,翻麵險些戳破餅。臉頰燒紅,不敢抬頭。
終於,一張品相勉強但熱氣騰騰的灌餅做好。用粗糙再生紙小心包好遞過去,手指微抖。
老人接過餅,燙得倒手,從兜裡掏出張皺巴巴的五分紙幣。
綠色的紙幣,邊緣磨損起毛。
曉燕屏息,伸出微抖的手接過。紙幣還帶著體溫。
入手刹那,巨大的衝擊攫住她。五分錢!靠自己雙手掙來的第一筆錢!
輕飄飄的紙片,此刻重若千鈞,燙得掌心發麻。鼻尖一酸,眼眶瞬間濕了。她慌忙低頭整理東西,硬生生憋回淚意。
“謝、謝謝叔!”聲音帶上一絲哽咽。
老人已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燙得嗬氣,連連點頭:“嗯!香!實在!閨女,明天還來不?”
“來!來的!”曉燕用力點頭,劫後餘生般的喜悅盈滿聲音。
老人吃著餅晃悠走了。曉燕緊攥那五分錢,像攥著全世界。鄭重放入母親舊布縫的小錢袋,拉緊抽繩,下意識按了按。
這第一筆生意像道閘口。很快,睡眼惺忪的年輕工人被香氣吸引:“哎,這啥新鮮玩意兒?來個嘗嘗!”
“我也加雞蛋!”
“姑娘,動作快點兒,趕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