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走了。
清晨六點,曉燕和馬桂芳一起送她去了長途汽車站。站裡人聲嘈雜,擠滿了背著編織袋、提著行李的打工者,大多是和娟子一樣懷揣夢想奔赴特區的年輕人。娟子穿著她最好的一件碎花襯衫,眼睛裡含著淚花,緊緊抓著那個曉燕給她準備的小布包。
“到了就給店裡打電話,號碼拿好了嗎?”曉燕不放心地叮囑,“找不到工作就趕緊回來,彆硬撐!”
“知道了,曉燕姐,芳姨,你們回去吧!”娟子用力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隨著人流擠上了那輛破舊的長途巴士。引擎轟鳴,噴出黑煙,巴士緩緩駛出車站,消失在揚起的塵土中。
回到“林記”,倉庫裡顯得格外空蕩和安靜。少了娟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和跑來跑去的身影,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幾分。馬桂芳默默地開始和麵,動作比平時更慢,背影顯得有些佝僂。曉燕知道,芳姨心裡也舍不得,隻是不善表達。
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曉燕既要負責生產,又要接手娟子留下的配送任務,忙得腳不沾地。幾天下來,人就瘦了一圈,眼下的青黑又浮現出來。但她從沒抱怨過,隻是咬牙堅持著。那枚zippo打火機被她小心地放在貼身口袋裡,冰涼的金屬外殼時常提醒著她那個星光下的夜晚和那個沉默的男人,給她注入一絲難以言喻的力量。
陳默依舊每天傍晚準時出現,買他的兩個包子。他看到曉燕忙碌疲憊的樣子,什麼也沒說,但有時會多停留一會兒,順手幫她把門口沉重的麵粉袋挪個位置,或者修理一下鬆動的貨架螺絲。他的幫助總是無聲而實用,從不過問店裡的人手問題,仿佛一切儘在眼底,卻又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
這天晚上,曉燕核對完賬目,已是夜深人靜。她累得幾乎直不起腰,正準備關門休息,隔壁傳來一陣異常響動和壓抑的爭吵聲。
曉燕的隔壁,住的是一對老夫妻,姓吳。吳大爺以前是國營菜市場的會計,退休後身體就不太好,吳大媽是個老實巴交的家庭婦女。老兩口平時深居簡出,與人交往不多,唯一的兒子幾年前頂替吳大爺的職進了菜市場,卻不好好上班,整天遊手好閒,最近好像還迷上了打牌賭錢,時常回來要錢,鬨得雞犬不寧。
此刻,爭吵聲正是從吳家傳來。
“…你個敗家子!又輸光了?那是給你爸買藥的錢啊!”是吳大媽帶著哭腔的斥責。
“媽!就最後一次!我肯定能翻本!贏了錢給爸買好藥!”一個年輕卻油滑的聲音哀求著。
“滾!你給我滾!我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吳大爺劇烈的咳嗽聲和憤怒的吼聲傳來,伴隨著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緊接著,是重重的摔門聲和吳大媽壓抑的痛哭聲。
曉燕聽得心裡發緊,卻又不好貿然過去勸解。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這種糟心的兒子逼父母的戲碼。她隻能歎了口氣,默默關好店門,將那令人心碎的哭聲隔絕在外。
這一夜,曉燕睡得並不安穩。隔壁的爭吵、娟子的遠行、店裡的忙碌,還有對未來的隱隱擔憂,交織在一起,讓她心神不寧。
第二天一早,曉燕開門時,正好看到吳大媽提著菜籃子出來,眼睛腫得像桃子,見到曉燕,慌忙低下頭,快步走了。曉燕心裡不是滋味,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中午過後,曉燕騎著那輛二六式的鳳凰牌自行車去給幾戶零散客戶送點心。經過縣中心剛剛開業不久的百貨公司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吳大媽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吳小天。
他正和幾個穿著花襯衫、喇叭褲,看起來流裡流氣的青年站在百貨公司門口抽煙說笑,手裡還擺弄著一個嶄新的、巴掌大小的電子設備,上麵閃爍著紅綠綠的小燈,發出“滴滴滴”的簡單音樂聲——是一種剛剛開始流行的電子遊戲機,叫“俄羅斯方塊”掌機,價格不菲。
吳小天笑得一臉得意,完全看不出昨晚那個苦苦哀求甚至與父母爭吵的混賬模樣。曉燕心裡一陣厭惡,加快車速騎了過去。
送完貨回來,天色尚早。曉燕看到馬桂芳正在和一位來找她拉家常的老姐妹說話。那位阿姨住在城西,消息靈通。
“哎喲,桂芳你是不知道,我們那片老趙家的大小子,也跟著人去深圳了!聽說在那邊建築工地上乾活,一天能掙十來塊呢!就是苦得很,曬得跟黑炭似的。”阿姨嗑著瓜子,唾沫橫飛。
“還有東頭老李家的閨女,嫁了個跑長途運輸的司機,那司機可有錢了,家裡都換上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了!帶遙控器的呢!”
馬桂芳一邊聽著,手裡熟練地包著包子,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偶爾附和兩句。
那阿姨又說:“不過啊,也有倒黴的。就前街那個開理發店的小王,聽說讓人給騙了,進了一批假的上海洗發膏,賠了好幾百塊呢!哭得喲…”
曉燕聽著這些街談巷議,仿佛看到了一個時代的縮影。有人南下淘金,有人憑借新職業發家,也有人在新浪潮裡翻了船。希望與風險並存,傳統的秩序被打破,新的規則尚未完全建立,每個人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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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遠處傳來了長長的、沉悶的汽笛聲。那是鐵路線上火車經過的聲音。這聲音每天都響,但今天聽在曉燕耳中,卻格外不同。她想起娟子,那輛南下的長途汽車,此刻或許正與某列火車並行,載著那個年輕的、充滿憧憬又忐忑不安的靈魂,奔向未知的遠方。
而她自己,則依然固守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守護著傳統的老味道,應對著身邊的瑣碎與風波。
傍晚,陳默來時,曉燕忍不住把白天看到吳小天的事和聽到的隔壁爭吵告訴了他。
陳默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淡淡說了句:“吳小天那小子,欠收拾。”
他沒多說,但曉燕能感覺到,他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她忽然想起,陳默似乎認識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或許…他能有辦法治治那個不孝子?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她不想總是給陳默添麻煩。
“娟子有消息嗎?”陳默換了個話題。
“還沒有,估計還沒安頓好吧。”曉燕搖搖頭,歎了口氣。
“嗯,剛去都這樣。”陳默拿出錢買包子,這次用的又是那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點煙。zippo大概被他好好收起來了。
看著他推著自行車離開的挺拔背影,曉燕忽然覺得,在這個急劇變化的時代裡,陳默像一塊沉默的礁石,無論周遭潮水如何洶湧,他仿佛都能巋然不動,並且能為她這片小小的港灣,擋去一些風浪。
彆人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或悲或喜,或遠走或留守。而“林記”的故事,也在繼續。曉燕知道,她必須更加堅強,才能應對娟子離開後的人手短缺,才能在這個充滿誘惑和風險的時代裡,穩穩地走下去。她轉身回到店裡,係好圍裙,準備迎接明天的忙碌。生活的滋味,本就酸甜苦辣鹹,唯有用心,才能熬出真正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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