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鳳的加入，像給疲憊行駛的“林記”注入了新的潤滑油，雖然依舊忙碌，但節奏終於恢複了正常。彩鳳話不多，但手腳麻利，眼裡有活，尤其擅長那些需要耐心和力氣的清洗整理工作，讓曉燕和馬桂芳能更專注於點心製作的核心環節。倉庫裡時常回蕩著馬桂芳和彩鳳用家鄉方言的低語，聊著莊稼收成、家長裡短，透著一種質樸的安穩。
曉燕腳上那雙嶄新的“飛躍”鞋，輕便跟腳，讓她每天騎車配送時省力不少。每次低頭看到這雙鞋，她心裡都會泛起一絲微甜的漣漪，那個沉默男人的身影也隨之浮現在腦海。那枚zippo打火機被她用一根紅繩係了，小心地掛在床頭，既是防身之物，也成了一個隱秘的念想。
這天下午，曉燕去給一戶老客戶送新出的桂花糖糕。客戶家住在新蓋的職工家屬院裡，條件看起來不錯，陽台甚至架著魚骨形的電視天線。曉燕敲門進去時，正好聽到屋裡傳來電視劇《上海灘》的主題曲，以及孩子們興奮的歡呼聲。
客廳正中央的櫃子上，擺著一台嶄新的十四英寸“金星”牌黑白電視機，屏幕上周潤發扮演的許文強正風度翩翩地戴著禮帽。這在八十年代初的家庭裡，可是絕對的奢侈品和時髦標誌。
“林老板來了？快進來坐！”女主人熱情地招呼，臉上帶著炫耀的笑容，“剛買的電視，孩子們看得入迷了！”
曉燕笑著誇讚了幾句，放下點心收了錢。離開時，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台電視機。它像一個窗口，向屋裡的人展示著外麵五彩斑斕的、充滿故事的世界。她想起自己家裡那台隻能聽聲的紅燈收音機，心裡微微感歎著時代的差距和生活的參差。
返回的路上，經過縣裡的新華書店，她看到門口排起了長隊，人們手裡拿著錢，興奮地討論著什麼。一打聽，原來是新華書店進了一批新版的《數理化自學叢書》，這套書是很多渴望知識、準備高考或者自學成才的年輕人的寶貝。隊伍裡多是些戴著眼鏡、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眼神裡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這場景讓曉燕想起了王彩鳳那個考上大學的兒子。知識改變命運，並非一句空話。她心裡琢磨著，下次見到彩鳳姨，得多問問她兒子在學校的情況，如果有什麼困難，或許自己能幫上一點忙。
然而，生活的波瀾總是不期而至。一條新的支線劇情，悄然找上了“林記”，這一次，與馬桂芳有關。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馬桂芳遲遲未來上工。這極不尋常，芳姨向來是最早到的一個。曉燕正擔心著，卻見馬桂芳急匆匆地趕來，臉色蒼白，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
“芳姨，您怎麼了？家裡出什麼事了？”曉燕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迎上去。
馬桂芳未語淚先流，拉著曉燕的手，聲音哽咽：“曉燕…我…我男人他…他昨天在廠裡抬鋼板的時候，把腰給砸了！現在人躺在醫院裡，醫生說…說就算好了，以後怕是也乾不了重活了…廠裡隻說給報銷醫藥費，其他的補償…說得等研究…”
曉燕的心猛地一沉。馬桂芳的丈夫在縣農機廠做搬運工，是家裡主要的勞動力和經濟來源。他這一倒，對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無疑是晴天霹靂。
“人在哪個醫院？嚴重嗎？需不需要錢？”曉燕連聲問。
“在縣人民醫院…醫生說暫時沒生命危險，就是疼得厲害，得躺著…”馬桂芳擦著眼淚，“錢…家裡還有一點積蓄，就是往後這日子…”
“錢的事您彆擔心，我先給您支兩個月的工錢！”曉燕毫不猶豫地說，“您今天就彆乾活了，趕緊去醫院照顧叔叔！店裡還有我和彩鳳姨呢！”
馬桂芳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抓著曉燕的手不停道謝。曉燕立刻開了抽屜，數出足夠的錢塞給馬桂芳，又包了幾樣好克化的點心讓她帶上。
馬桂芳匆匆趕往醫院。王彩鳳得知後，也唏噓不已，乾起活來更加賣力，仿佛想多分擔一些。
曉燕心裡卻並不輕鬆。預支工錢隻能解燃眉之急，馬桂芳丈夫失去勞動能力後的長期生活、後續的治療調養費用，都是沉重的負擔。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能幫的也不多。
傍晚，陳默來時，敏銳地察覺到曉燕眉宇間的憂色和馬桂芳的缺席。曉燕簡單把事情跟他說了。
陳默沉默地聽著，眉頭微蹙。他買完包子，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在門框上，沉吟了片刻，忽然問：“哪個廠？農機廠？”
“嗯。”曉燕點頭。
“具體怎麼回事？工傷認定有麻煩？”陳默的問題很直接，切中要害。
曉燕把從馬桂芳那裡聽來的情況說了：“…廠裡那邊好像有點想推卸責任，說操作流程也有問題，補償一直拖著不定。”
陳默沒再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馬桂芳下午抽空回店裡拿東西，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輕鬆：“曉燕，你說怪不怪？今天廠裡的工會主席和車間主任突然來醫院了，態度好得不得了！不僅明確表示這是工傷，廠裡會負全責，醫藥費全報，還承諾等出院了，會根據傷殘等級給一筆補償金，甚至還說…以後廠裡要是有什麼看大門、發報紙的輕省活兒，優先考慮我家那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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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燕驚訝不已：“突然態度這麼好？”
“是啊！”馬桂芳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說…說是廠領導高度重視，重新研究了文件，一定要保障工人權益…還旁敲側擊地問，我是不是認識什麼…上麵的人？”
“上麵的人？”曉燕心裡猛地一跳，瞬間想到了陳默昨天那句“知道了”和若有所思的表情。難道又是他？可他怎麼可能影響到國營廠裡的領導決策？這能量也太大了吧？
傍晚，陳默照常出現。曉燕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臉，忍不住試探著問：“芳姨家的事…廠裡突然改變態度了…”
“嗯，解決了就好。”陳默的反應平淡得近乎敷衍，拿出錢買包子，仿佛隻是聽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曉燕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他總是這樣，在暗中悄無聲息地解決掉麻煩，然後絕口不提。他就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為她和她關心的人掃平障礙。
這份認知，讓曉燕心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感激，有安心，也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和距離感。陳默的世界，似乎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和複雜。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能力？他又為什麼一次次地幫助自己？
這條突如其來的支線劇情，因為陳默的暗中乾預，似乎朝著好的方向迅速發展了。但曉燕的心，卻因為對陳默更深的困惑，而無法完全輕鬆起來。
夜色中，那台遙遠的“金星”電視依舊播放著彆人的悲歡離合，而“林記”倉庫裡，曉燕點亮了昏黃的白熾燈泡，繼續揉捏著手中的麵團。生活給予重擊，也饋贈溫暖。她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安穩，更加努力地經營好這份事業，或許隻有這樣，才能不負那些默默守護她的人。
她看了一眼窗外，陳默通常停留的巷口空無一人。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自己該如何去回應，如何去走近那個謎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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