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計劃”的風波和“老軍人”的鼓勵，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漾開漣漪後又逐漸平息。曉燕的心卻因那句“把這鋪子經營好了，一樣是貢獻”而變得更加安定和堅定。她不再理會外界的嘈雜聲音，全身心投入到“林記”的創新嘗試中。
那台“蜜蜂”牌縫紉機在秀芬的指導下，漸漸被她馴服。雖然車出來的線腳偶爾還是歪歪扭扭，但第一批用淺色細布做成、印著“林記”字樣用胡蘿卜刻的章蘸食用色素蓋的）的抽繩口袋終於做了出來。裝上獨立包裝的、新研發的小巧桂花糕，看起來竟格外雅致可愛，引得老顧客們紛紛稱讚。
陳默依舊是“林記”最沉默的守護者和最實在的助力。他不知從哪弄來一批質地均勻、大小合適的薄木板，親手敲打成了一個個小巧的提籃式禮盒，襯上乾淨的油紙，剛好能放下曉燕新做的點心和布口袋，瞬間將“林記”的禮品檔次又提升了一級。
他做這些的時候，就坐在倉庫門口的小馬紮上，就著昏黃的燈光，低著頭，專注地刨平木料邊緣，測量尺寸。那雙平時擺弄卡車零件、甚至製服歹徒都穩如磐石的大手，此刻拿著小巧的木工工具，竟也顯得格外靈巧和……溫柔。
曉燕有時會停下手中的活，偷偷看他。燈光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輪廓，額角偶爾滑落一滴汗珠，被他隨意用手背擦去。那種專注而安靜的神情，與他平時的冷硬截然不同，讓曉燕的心跳莫名漏跳一拍。
秋意漸濃，夜來得早了。這天晚上，曉燕終於將打算送給於麗娟檢驗的第二批新式禮品點心全部打包完成。看著一個個小巧精致的提籃禮盒整整齊齊地碼放好，她長長舒了口氣，心裡充滿了成就感。
窗外月色很好，清輝灑滿小巷。曉燕伸了個懶腰，走到門口，發現陳默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待在卡車裡或修理東西，而是靠在他的東風卡車車頭上，仰頭看著天空，嘴裡叼著一根煙，煙頭的紅光在夜色裡明明滅滅。
他的側影在月光和遠處路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孤獨，又有些難以言說的柔和。
曉燕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腳步聲驚動了他。陳默轉過頭，看到她，將手裡的煙掐滅了。
“忙完了？”他問，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
“嗯。”曉燕點點頭，走到他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冰冷的車頭上，“看什麼呢？”
“沒什麼。”陳默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星星挺亮。”
兩人一時無話，並排站著，仰望著秋夜清澈的星空。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狗吠，更遠處有火車的汽笛聲悠長地劃過夜空。空氣中彌漫著秋夜特有的清冷氣息，混合著卡車淡淡的柴油味和陳默身上乾淨的煙草味。
一種微妙而安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淌。曉燕的心跳不知不覺加快了，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
“那個…”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你先說。”陳默道。
曉燕抿了抿唇，鼓起勇氣：“謝謝你啊…陳默…那些木盒子…很好看…”
“順手做的。”陳默語氣平淡，但曉燕似乎看到他耳根在月光下微微泛紅？
“還有…之前好多事…都多虧了你…”曉燕繼續說著，聲音輕輕的，“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
陳默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麵對著她。他的眼神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像藏著整片星空。
“你很好。”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語氣異常認真，“不用謝。”
曉燕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目光裡。那目光裡有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灼熱的溫度。
“我…”曉燕張了張嘴，感覺喉嚨有些乾澀，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陳默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和有些慌亂的眼神，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輕輕拂過她額前的一縷碎發，指尖帶著粗糲的薄繭，觸碰到她的皮膚，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他的動作極其小心翼翼，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頭發…沾到麵粉了。”他解釋的聲音有些沙啞，收回的手微微握緊。
這個簡單甚至有點蹩腳的理由，和他剛才那溫柔得近乎虔誠的動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曉燕的心瞬間軟成了一灘春水。她低下頭，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砰砰直跳。
“嗯…”她聲如蚊蚋地應了一聲。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但空氣卻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蜜糖，每一個分子都散發著甜膩而悸動的氣息。彼此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裡似乎清晰可聞。
過了一會兒，陳默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卡車駕駛室裡拿出一個用報紙包著的東西，遞給曉燕：“給你。”
“又是什麼？”曉燕接過，打開一看，竟然是一件嶄新的、米白色的“雪花”牌膨體紗毛衣！質地柔軟，款式簡單大方，在這個年代絕對是時髦又實用的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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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陳默言簡意賅，眼神飄向彆處，仿佛隻是隨手買了棵大白菜，“跑車路過百貨公司，看到的。”
曉燕握著那件柔軟溫暖的毛衣，心裡湧起巨大的感動和歡喜。他記得她畏寒，記得她總是穿著舊棉襖。這份笨拙卻實在的關懷，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讓她心動。
“很貴吧…”她摩挲著毛衣，小聲說。
“還行。”陳默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穿著…好看。”
曉燕的臉徹底紅了，好在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她抱著毛衣，心裡甜得像剛吃了最甜的棗糕。
“我…我試試…”她聲如蚊蚋，轉身跑回屋裡，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換上新毛衣走出來，有些羞澀地站在陳默麵前。毛衣很合身，柔軟的質地襯得她膚色更加白皙，整個人看起來溫婉又明亮。
陳默看著她，眼神亮了一下，喉結又滾動了一下，半晌才憋出一句：“嗯。大小正好。”
月光下，穿著新毛衣的姑娘和靠在卡車上的男人，相對無言，卻仿佛有千言萬語在目光中流轉。空氣中彌漫著點心殘留的甜香、秋夜的涼意，以及一種名為“心動”的、暖融融的氣息。
也許未來的路還會有風雨，但這一刻的甜蜜與安寧，足以照亮前行的方向。曉燕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她和陳默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在這個平凡的秋夜，被月光和一件溫暖的毛衣，悄然捅破了一個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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