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紅的印章仿佛帶著魔力，不僅堵住了孫秀英的嘴，也讓家屬院的風向又微妙地轉了點。大家看曉燕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歉意，又多了一層好奇和隱約的佩服——這姑娘，是真能折騰！
但曉燕顧不上品味這變化，合同一簽，她立刻就像上了發條，全身心撲在了那個荒廢的魚塘上。開春不等人，清塘是頭等大事，必須在魚苗下水前搞定。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是一灘粘稠的淤泥。
曉燕借了輛板車，拉著鐵鍬、鐵耙、水桶等簡陋工具，第一次獨自來到她的“領地”。看著眼前望不到邊的水葫蘆和底下不知積攢了多少年的厚厚淤泥，她才真切體會到陳默那句“很辛苦”的分量。
她挽起褲腿，脫下膠鞋，試探著踩進塘邊淺水區。冰涼的泥水瞬間沒到小腿肚，一股陳年腐殖質的腥氣直衝鼻腔。她掄起鐵鍬，用力鏟向淤泥，那淤泥卻像牛皮糖，粘稠無比，一鍬下去，拔出來都費勁，沒鏟起多少，反而濺了自己一身泥點子。
乾了不到半小時，她就累得氣喘籲籲，腰酸背痛。汗水混著泥水從額角滑落，樣子狼狽不堪。這完全不是做點心時的得心應手，而是純粹的重體力勞動，是對意誌和體力的雙重考驗。
“噗嗤！”一聲竊笑從塘埂上傳來。
曉燕抬頭，看見娟子不知何時來了，正捂著嘴笑：“曉燕姐，你這哪是清塘啊，我看是跟泥巴打架呢！還是打輸了的那種！”
曉燕又好氣又好笑，抓起一把軟泥作勢要扔她：“死丫頭！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下來試試！”
娟子笑著跳開：“我才不下呢！我媽讓我來問你，晚上想吃啥，她給你烙餅！還說……要是真忙不過來，我下午放學能來幫你一會兒！”娟子媽這是用行動表達支持了。
曉燕心裡一暖，剛想說話，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哼！瞎積極！就這笨手笨腳的樣子，還學人包魚塘？彆到時候魚沒養出來，自己先陷泥裡成了泥菩薩！還得找人撈！”
不用看，就知道是孫秀英“路過”。她大概是特意來看笑話的，抱著胳膊站在埂子上，臉上那表情，比塘裡的淤泥還臭。
曉燕現在可沒心情跟她鬥嘴，全當耳邊風，繼續跟那頑固的淤泥較勁。孫秀英自覺無趣，嘟囔了幾句“不聽老人言”之類的，扭著腰走了。
下午，曉燕正在和一團特彆纏人的水草根搏鬥，弄得滿頭滿臉都是泥，忽然聽到一陣“叮鈴咣當”的聲音。隻見王大媽和吳大媽竟然結伴而來，王大媽手裡還拎著個暖水瓶和兩個搪瓷缸子。
“曉燕！歇會兒！喝口熱水！”吳大媽喊著，“這活兒哪是你一個姑娘家能乾得了的！”
王大媽則打量著塘裡的情況，嘖嘖道：“這淤泥可真厚！得找幾個壯勞力才行！光靠你，挖到明年也挖不完！”
曉燕爬上塘埂，接過熱水，感激地笑笑：“謝謝大媽！沒事，我慢慢乾，能乾多少是多少。”請人是要花錢的，她現在的資金每一分都得掰成兩半花。
兩位大媽對視一眼，沒再說什麼，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就在曉燕以為今天又要無功而返，看著隻清理了一小片的塘底發愁時，一陣拖拉機的“突突”聲由遠及近。她驚訝地抬頭，看到一輛破舊的履帶式拖拉機開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幾個扛著鐵鍬、穿著舊軍裝或工裝、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
拖拉機在塘邊停下，駕駛室裡跳下來的，竟然是陳默！
他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對曉燕點了點頭，然後對那幾個男人說：“就這兒。先把水葫蘆清了，再試試用拖拉機拉淤泥。”
那幾個男人顯然是熟手，也不多話，點點頭就下了塘。他們工具專業，力氣又大，清理水葫蘆的效率比曉燕高了不知多少倍。拖拉機也下了塘，雖然陷了幾次，但在老司機的操控下，還是艱難地開始拖拽深層的淤泥。
曉燕都看傻了，愣愣地走到陳默身邊：“陳大哥，這……這是？”
“運輸隊退休的老師傅，以前乾過水利。拖拉機是隊裡淘汰下來修好的。”陳默言簡意賅地解釋，“一天活，管兩頓飯，一人一天一塊五工錢。”
曉燕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麼多人和拖拉機，一天下來工錢和油錢可不是小數目！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陳默像是知道她的想法，看了她一眼：“工錢先記著。等你魚賣了再還。”
這話一下子把曉燕的擔憂堵了回去，隻剩下滿滿的感激和不好意思。她又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有了專業人員和機械的幫助，清塘進度一日千裡。曉燕也沒閒著，忙著給大家燒水、遞工具，學著辨認各種水草和清理技巧。
期間，孫秀英又忍不住“路過”了一次，看到塘裡熱火朝天的景象和那幾個一看就不好惹的老師傅，愣是沒敢再陰陽怪氣，撇撇嘴走了。
下午快收工時，王大媽和吳大媽又來了，這次可不是空手。王大媽端來了一大盆冒著熱氣的雜糧饅頭，吳大媽提來了一桶自家醃的鹹菜疙瘩和一鍋看不到幾粒米的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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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傅們！辛苦啦！吃點東西墊墊肚子！”王大媽嗓門洪亮。
“曉燕！快招呼大家吃！彆餓著！”吳大媽招呼著。
老師們傅們顯然很受用這種樸實的熱情，笑嗬嗬地洗手上岸，圍著吃起來，還誇饅頭蒸得好，鹹菜夠味。
曉燕看著這一幕，看著被清理出大半的魚塘，看著這些“不請自來”的援兵，眼眶忍不住又有點發熱。她悄悄走到陳默身邊，他正靠在拖拉機邊喝水。
“陳大哥，謝謝你……還有，謝謝大家……”她聲音有些哽咽。
陳默放下水壺，看著塘裡忙碌的景象和岸邊吃飯的人群，淡淡地說：“沒什麼。他們閒著也是閒著。”
他總是這樣，把天大的幫助說得輕描淡寫。
夕陽西下，老師們傅們拿著曉燕預付的一部分工錢陳默墊付的）樂嗬嗬地走了，說明天再來一天就能徹底清理完。王大媽和吳大媽也幫著收拾了碗筷走了。
塘邊隻剩下曉燕和陳默，還有那輛沾滿淤泥的拖拉機。
曉燕看著初見雛形的魚塘，雖然疲憊，卻充滿了成就感。她想起白天的狼狽、孫秀英的嘲諷、突如其來的幫助、還有那盆熱乎乎的饅頭……種種滋味湧上心頭，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默看向她，帶著一絲詢問。
“沒什麼，”曉燕笑著搖搖頭，擦了擦臉上的泥點，“就是覺得，乾啥都不容易，但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當你不是一個人的時候。
陳默看著她臟兮兮卻笑容明亮的臉，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嘴角，雖然很快又恢複了平直。
“明天我去拉魚苗的書。”他說著，發動了拖拉機。
“突突突”的轟鳴聲再次響起，碾過夕陽下的土路，也碾碎了前進路上的又一道難關。清塘大戰接近尾聲，而養魚的知識大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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