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石門公社那唯一一條塵土飛揚的“街”上,林曉燕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舉目無親,寸步難行”。
周圍的房屋低矮而陳舊,牆壁上殘留著早已褪色的標語痕跡。人們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好奇、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排外。他們說的方言軟糯卻如同天書,她連比帶劃,對方還是一臉茫然。
“王大山?”她逢人便問,拿出那封皺巴巴的信,指著那個名字和紅手印。
回應大多是搖頭,或者是一串她根本聽不懂的話。偶爾有個彆能勉強聽懂一點普通話的,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隻是含糊地指著一個大概的、群山連綿的方向:“那邊山窩窩裡,村子多得很哩,不曉得是哪個……”
那邊山窩窩?曉燕望著遠處那層層疊疊、望不到邊的翠綠山巒,心一點點沉下去,像墜了冰冷的石頭。那根本不是“一個方向”,那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未知的綠色海洋!
時間在焦急的詢問和一次次失望中流逝。日頭漸漸升高,天氣愈發悶熱潮濕,汗水浸濕了她的後背,頭發黏在額頭上,又癢又膩。她帶來的乾糧快吃完了,水壺也早已見底。
必須想辦法!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公社應該會有乾部吧?或許他們能知道?
她打聽著找到了公社管委會。那是一座比周圍房屋稍好點的磚瓦房,裡麵同樣簡陋。一個穿著舊中山裝、看起來像是乾部的中年男人,正端著搪瓷缸子喝茶看報。
曉燕像抓到救命稻草,趕緊上前,拿出介紹信、身份證明和那封關鍵的信,用儘量清晰的普通話說明情況。
那乾部放下報紙,接過材料,慢條斯理地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裡帶著審視。
“從北邊來的?找王大山?”他操著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這個名字太普通了,我們這叫大山、狗娃、石頭的一大把。哪個村的?”
“信上隻寫了清源縣石門公社,沒寫具體村名……”曉燕急切地說,“但是有地址,您看這個‘坳子’……”信上的地址確實模糊,隻寫到了“坳子”這個大概的地名。
乾部搖搖頭:“坳子?那一片好幾個大隊都管那片山叫坳子。範圍太大了。你這點信息,沒法找。”他把材料遞還給曉燕,語氣帶著官腔,“同誌,不是我們不幫你,實在是沒辦法。山裡交通不便,很多村子都不通電話,甚至沒幾戶人家,查都沒法查。我看你啊,還是先回去等消息吧,或者讓運輸隊那邊通過組織關係來聯係。”
回去等?組織聯係?那要等到猴年馬月?陳默還在等著!他可能正受傷需要照顧!
曉燕的心涼了半截,她不肯放棄,幾乎帶著哀求:“同誌,求求您再想想辦法!他是我家人,是為了公事受的傷,現在下落不明,我必須找到他!您看這手印,這花瓣……肯定有人知道他的!”
乾部看著她焦急泛紅的眼圈,似乎動了點惻隱之心,歎了口氣:“這樣吧,我幫你問問公社裡幾個老同誌,看他們知不知道最近有哪個村救過外地司機。但你彆抱太大希望。”
他起身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搖搖頭:“問過了,沒人聽說。最近也沒哪個村往公社報過這種事。”
最後一絲借助官方渠道的希望也破滅了。曉燕失魂落魄地走出公社管委會,站在熾熱的陽光下,卻覺得渾身發冷。
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無功而返?不!絕不!
她咬咬牙,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自己進山去找!既然範圍是“坳子”那片山,她就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問過去!
她在公社唯一一家看起來能買東西的代銷點,用珍貴的全國糧票換了些最便宜的餅乾和一大壺水,又向店主——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再次打聽“坳子”怎麼走。
老太太倒是比乾部熱情些,連說帶比劃,告訴她順著公社後麵那條最寬的土路往山裡走,大概走半天,能看到一個岔路口,往左是去幾個大點的村,往右就是更深的山,那邊村子更散,都叫“坳子”那邊。
曉燕謝過老太太,深吸一口氣,背上行囊,毅然踏上了那條通往深山的山路。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兩旁是茂密的樹林和灌木叢,各種不知名的蟲鳴鳥叫充斥耳邊,空氣濕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汗水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很難受。腳上的塑料涼鞋很快沾滿了泥漿,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偶爾能遇到一兩個挑著擔子或者背著背簍的山民,她趕緊上前詢問“王大山”和“受傷的外地司機”,得到的回應依舊是茫然搖頭,或者警惕的躲閃。
走了不知道多久,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終於看到了老太太說的那個岔路口。她選擇了右邊那條更窄、更陡峭、看起來更荒涼的路。
希望隨著體力的消耗和一次次徒勞的詢問,像夕陽一樣,漸漸褪色、下沉。
天色開始變暗,山裡的夜晚來得特彆早。樹林變得影影綽綽,各種奇怪的聲音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和……令人不安。恐懼感開始一點點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