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食品廠帶來的衝擊波,在林曉燕心裡持續震蕩了好幾天。那張印著春光食品廠副廠長梁蘭的名片,被她用一塊細花布小心包好,藏在裝錢的鐵皮盒子最底層。可這東西像有魔力,即便看不見,也時時在她心頭浮現,攪得她心神不寧。
她照常淩晨四點起床,和麵、調餡、生爐子。煤塊在爐膛裡劈啪作響,映得她臉頰發紅。娟子打著哈欠進來幫忙時,曉燕正盯著麵團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揉捏著,直到娟子了一聲:曉燕姐,麵都快被你揉出筋了!
曉燕這才回過神,忙將麵團分成劑子。院裡的大公雞正好打鳴,聲音穿過薄霧蒙蒙的晨色。公共水龍頭旁已經有人排隊接水,鋁皮水桶碰撞聲、咳嗽聲、早起人們的閒聊聲,混雜成家屬院特有的晨曲。
於得水來得比平日都早,手裡拿著新一期的《農業科技通訊》,眼鏡片上還沾著晨露。
曉燕同誌,我仔細想過了,他一來就切入正題,聲音壓得低低的,省城的機會固然好,但你看這個——他翻到雜誌中間一頁,指著一段文字,中央剛發布的《關於發展農村商品生產的若乾問題》,明確提出要支持專業戶、重點戶發展。你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曉燕湊過去看,油墨印刷的字跡有些模糊,但放寬政策搞活經濟幾個大字赫然醒目。她的心猛地跳快了幾拍。
這說明什麼?於得水推推眼鏡,神情激動,說明你現在的路子走對了!要是去了省城,反倒成了給彆人打工。留在這裡,你就是帶頭人!
娟子在一旁聽得半懂不懂,卻插嘴道:就是就是,曉燕姐要是走了,咱們這點心鋪子可怎麼辦?
曉燕沒說話,手下利落地包著豆沙包。豆沙是昨晚上熬的,加了蜂蜜,甜而不膩。她想起母親在世時說過的:好東西不在大小,在用心。
陳默是快開攤時才來的。他今天換了件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工作服,肩上沾著些許油漬,顯然是剛檢修完車過來。他也不多話,幫著將蒸籠搬到大門口的小推車上,動作穩當有力。
默哥,省城那事...曉燕忍不住開口。
陳默手上動作沒停,隻淡淡了一聲,表示在聽。
你怎麼看?曉燕追問。
陳默終於抬頭看她,晨光中他的眼神深邃:你自己怎麼想?
這正是曉燕最糾結的地方。她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買早點的顧客已經圍了上來,話題隻得打住。
上午生意格外好,新做的蜂蜜槽子糕不到兩小時就賣完了。幾個老主顧沒買到,頗有些怨言:曉燕啊,現在你這手藝出名了,我們吃口點心都難了!
曉燕隻好賠笑:明天一定多做一些。
正忙活著,院門口傳來清脆的車鈴聲。一個穿著白色確良短袖襯衫的年輕人推著自行車進來,車把上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請問,這裡是林曉燕同誌的家嗎?年輕人聲音清亮,帶著幾分文氣。
曉燕聞聲抬頭,看見來人約莫二十三四歲,皮膚白皙,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襯衫口袋彆著兩支鋼筆,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我是林曉燕,您這是?
年輕人趕緊停好自行車——那是一輛嶄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車鈴鋥亮,車圈閃閃發光。他從公文包裡取出一個信封,抽出一張蓋著紅章的介紹信。
林曉燕同誌你好!我是縣農業局多種經營辦公室的技術員,沈柏晟。他說話節奏明快,吐字清晰,局裡領導看到廣播站的報道,對你搞的庭院經濟、特彆是魚蜂結合的模式很感興趣,派我下來調研,總結經驗。
曉燕在圍裙上擦擦手,接過介紹信。信紙上紅色的公章赫然在目,縣農業局的字樣讓她心裡咯噔一下。
沈技術員,快請坐。曉燕忙招呼著,四下看看,隻能搬來兩個小板凳放在樹蔭下。
沈柏晟卻不急著坐,而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小小的產業帝國——門口的點心攤子,旁邊的蜂窩煤爐子,屋簷下掛著的竹篩子、笸籮,還有遠處用網圍起來的魚塘和排列整齊的蜂箱。
真是名不虛傳啊!沈柏晟推推眼鏡,眼神發亮,林曉燕同誌,你這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我能先看看你的蜂箱嗎?
當然可以,就是蜜蜂有點鬨,您小心點。曉燕提醒道。
沈柏晟卻笑了:沒事,我大學在農大讀的蜂學專業,跟蜜蜂打交道慣了。
曉燕驚訝地睜大眼睛。農大?蜂學專業?這對她來說都是新鮮詞兒。
沈柏晟走近蜂箱,動作熟練地打開箱蓋,仔細觀察蜂脾情況:用的是活框蜂箱?不錯不錯,比老式固定巢礎先進多了。喲,這蜂王體格不錯,產卵力應該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