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深圳的前幾天,曉燕想著原料所剩不多,價格又高企,便想著再去糧油市場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價格合適的存貨。這一次,她沒去往常那家店,而是去了更遠、規模更大的珠江北岸糧油批發市場。
市場裡人頭攢動,比平時更加喧囂混亂。討價還價聲、抱怨聲、卡車轟鳴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粉塵和焦慮的氣息。曉燕在一個個攤位前詢問著麵粉和白糖的價格,無一例外都高得離譜,而且店主們都擺出一副“愛買不買,明天更貴”的架勢。
就在她失望地準備離開時,在市場一個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是以前常給她供貨的老趙,一個老實巴交的河南籍小批發商。老趙的攤位前異常冷清,他本人則蹲在裝麵粉的麻袋旁,雙手抱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泣。
“趙大哥?”曉燕遲疑地叫了一聲。
老趙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曉燕,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是林師傅啊…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曉燕走近,才發現老趙眼窩深陷,滿臉憔悴,攤位上的貨物也零零散散,遠不如從前。“趙大哥,你…你這是怎麼了?”
老趙長歎一聲,聲音沙啞:“完了…全完了…”他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家的遭遇。
原來,在搶購風潮最烈的時候,老趙聽信了幾個“能人”的蠱惑,拿出全部積蓄,還借了高利貸,囤積了一大批糧油,指望價格再漲時拋售大賺一筆。沒想到,國家的調控政策迅速出台,價格應聲回落,而且因為之前囤積居奇,他被相關部門盯上,罰了款,名聲也壞了。現在貨砸在手裡,債主天天上門逼債,老婆跟他離了婚,帶著孩子回了老家……
“我就是貪心啊…想著讓孩子老婆過上好日子…”老趙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泣不成聲,“現在什麼都沒了…我還不如死了乾淨…”
曉燕聽著,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又沉又悶。老趙是個本分人,以前給她供貨從不缺斤短兩,有時還會抹個零頭。就是這樣一個勤懇的小生意人,卻在時代的浪潮裡,因為一步踏錯,就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這不僅僅是老趙個人的悲劇,更是那個瘋狂年代裡,無數被欲望和恐慌裹挾的普通人的縮影。
她看著老趙攤位上那些如今已不算緊俏的麵粉,想了想,把身上準備去深圳的路費和生活費拿出了一大部分,遞給老趙:“趙大哥,這些錢你拿著,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你的麵粉,我按現在的市價都要了。”
老趙愣住了,看著曉燕手裡的錢,嘴唇哆嗦著:“林師傅…這…這怎麼行…你也不寬裕…”
“拿著吧。”曉燕把錢塞進他手裡,語氣堅定,“日子總得過下去。你還年輕,隻要人在,就有指望。”
離開批發市場時,曉燕的心情異常沉重。老趙的遭遇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因為即將去深圳而產生的那點興奮和期待。她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外麵的世界不僅有機遇,更有陷阱和風浪,一步走錯,可能就是萬劫不複。
回到招待所,她把遇到老趙的事告訴了陳默。陳默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這就是命。趕上了,躲不開。”他頓了頓,看著曉燕,“但我們不一樣。我們不貪心,一步一個腳印,就算摔了,也能爬起來。”
去深圳的日子到了。周明軒開著一輛租來的桑塔納轎車來接他們。車子駛出廣州城,開上通往深圳的公路。路況不算好,坑坑窪窪,但沿途能看到許多正在施工的工地,高高的塔吊預示著這片土地的勃勃生機。
然而,就在車子經過東莞地界時,他們目睹了觸目驚心的一幕:公路邊的一片空地上,堆積如山的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等家用電器,正在被工人用大錘砸毀!旁邊還圍著一些看熱鬨的人和一些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
“停車!快停車!”曉燕驚呼。
周明軒把車停在路邊。曉燕下車跑過去,震驚地看著那些被砸得稀爛的嶄新電器,心疼得直抽氣:“這…這都是好東西啊!為什麼要砸掉?”
一個看熱鬨的老鄉歎了口氣:“說是‘抵製洋貨’,還是啥‘質量不合格’?俺也搞不清。反正上頭讓砸,可惜了嘍…”
周明軒走過來,推了推蛤蟆鏡,語氣複雜地解釋:“這是最近的風向……上麵強調要‘治理整頓’,打擊‘盲目進口’和‘消費過熱’。這些東西,很多是走私進來的,或者被認為助長了奢侈風氣……”
曉燕看著那些變成廢鐵的電器,又想起老趙砸在手裡的糧油,心裡湧起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悲涼感。一方麵鼓勵搞活經濟,讓人們賺錢消費;一方麵又把這些代表“好生活”的東西視為洪水猛獸,強行毀掉。普通老百姓就像汪洋中的小船,被政策的狂風巨浪吹得東倒西歪,無所適從。
陳默也拄著手杖走過來,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眉頭緊鎖。他比曉燕想得更深:這種反複無常,說明未來的路依然充滿不確定性。去深圳的合作,真的能一帆風順嗎?
這個小插曲,給他們的深圳之行蒙上了一層陰影。車子繼續前行,離象征著希望和未來的特區越來越近,但曉燕和陳默的心,卻比來時更加沉重。他們懷揣著夢想和一絲不安,駛向那個傳說中“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熱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真正的機遇,還是另一個更加複雜和殘酷的競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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