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陽光，雖然依舊沒什麼溫度，但明晃晃地照在雪地上，總算驅散了幾分連日來的陰霾。“林記”廠區內，雖然不複往日熱鬨，但也不再是死氣沉沉。韓奶奶的兒子建國大伯果然雷厲風行，一大早就出門去聯係他在本地的關係，打聽貸款和可能的短期合作機會。沈靜和李師傅則窩在車間裡，對著圖紙和僅剩的原料，琢磨著怎麼用最少的人力維持核心產品的品質。
林曉燕則在辦公室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梳理賬目和客戶名單。被騙的傷口還在滲血，但活下去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想起顧知行提到的信用社貸款，正準備打電話詳細詢問，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曉燕抬起頭。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臃腫的綠色軍大衣、頭戴雷鋒帽、臉凍得通紅的中年男人探進頭來，他手裡還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整個人看起來風塵仆仆。
“請問……是林曉燕，林廠長不？”男人操著一口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眼神裡有些怯生生的試探。
“我是，您哪位？”曉燕有些疑惑，眼前這人她完全不認識。
“哎呀！可算找對地方了！”男人一下子激動起來，摘下雷鋒帽，露出一個憨厚得有點過頭的笑容，“俺是東山鄉種紅豆的老趙，趙滿囤！林廠長，您可能不記得俺了，去年秋天，您廠裡采購員去俺們鄉收豆子，價錢壓得低，是您後來看了樣品，說俺的豆子顆粒飽滿，是好豆子，親自拍板按優質價收的！比市場價高了一成哩！”
曉燕努力在記憶中搜索，似乎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采購員抱怨東山鄉路途遠，想壓價，是她堅持質量第一，給了優惠價。
“趙大哥，快請進，外麵冷。”曉燕連忙招呼他坐下，心裡卻更疑惑了，這大過年的，一個原料供應商跑來乾什麼？難道也是來催債的？
趙滿囤卻沒坐，而是把那個沉甸甸的蛇皮袋往地上一放，解開紮口，露出裡麵一顆顆紅潤飽滿、品相極佳的紅豆。“林廠長，俺昨天在縣裡趕集，聽人說您廠裡……呃，遇到點難處？”他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俺是個粗人，不會說漂亮話。俺就知道，您是個實在人，不坑俺們農民！這快過年了，俺也沒啥能幫上忙的，這是俺家留著當種子的最好的紅豆，俺婆娘說，無論如何得給您送點來！廠子要是還能開火，這豆子肯定能用上！要是……要是暫時開不了火，您留著熬粥喝，也甜乎！”
曉燕看著那一袋粒粒精選的紅豆，又看著趙滿囤那張被風吹日曬刻畫得粗糙、卻寫滿了真誠和樸拙感激的臉，喉嚨一下子哽住了。在她被所謂的“老板”、“經理”騙得傾家蕩產之時，這個最樸素的農民，卻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他的支持和信任。
“趙大哥……這……這怎麼好意思……”曉燕的聲音有些哽咽。
“有啥不好意思的！”趙滿囤憨憨地笑了，“您是好老板，俺們心裡有數！俺們鄉裡幾個種豆子的老夥計都說了，等開春，隻要您廠子還要豆子，俺們還按去年的價給您送最好的！絕不漲價！”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說：“俺還聽說，那個騙您的‘麥香坊’，用的豆子都是陳年舊貨，泡都泡不開！他們長久不了！”
這話帶著點農民式的小狡猾和詛咒，卻把曉燕逗得破涕為笑。一股暖流，從心底湧向四肢百骸。
送走了千恩萬謝、死活不肯要錢的趙滿囤，曉燕看著那袋紅豆，心情複雜又充滿力量。這時，電話又響了，是顧知行。
“曉燕，好消息！”顧知行的聲音帶著笑意，“信用社那邊初步同意了，額度有五萬，雖然不多，但能解燃眉之急。另外，我還有個意外收獲——我一位在省報當編輯的朋友，聽說了你被騙的事，非常氣憤。他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新聞素材，既能曝光騙局警示他人，也能側麵宣傳一下踏實經營的企業。他打算派個記者過來做個深度采訪，你看……”
曉燕的心猛地一跳！省報的采訪？這簡直是雪中送炭！不僅能挽回一些聲譽，更是免費的正麵宣傳！
“顧教授！這……這太好了！我接受采訪！”曉燕激動地說。
下午，省報的記者還沒到，又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上門了。是之前展銷會上有過一麵之緣、對“林記”手藝讚不絕口的退休教授蘇望卿。蘇教授不是空手來的，他夾著一個舊皮包，裡麵裝著一疊泛黃的圖紙和幾本厚厚的筆記本。
“林廠長，聽說你這裡遇到點風波？”蘇教授推了推眼鏡，語氣平和，“我老頭子幫不上什麼大忙，這是我當年帶學生做的一些關於傳統糕點機械改良的草圖和一些工藝參數記錄，可能有些地方已經過時了，但或許能給你們一點啟發，看看能不能在節省人力、提高效率上想想辦法。還有，”他翻開一本筆記，“這是我收集的一些關於食品廠成本控製和精益生產的資料，都是外文翻譯過來的，我做了些批注，你看看有沒有用。”
曉燕接過那沉甸甸的圖紙和筆記，感覺接過的是一份無比珍貴的情誼和希望。這些看似微小的幫助，從一袋紅豆，到一筆貸款，一次采訪，再到一疊圖紙，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邊一點點拉了回來。
傍晚，建國大伯也帶回了消息：他通過關係，聯係到了一家急需高質量禮品點心作為員工福利的本地大企業，對方願意預付一部分貨款，訂一批開年禮品，條件是價格優惠些，但訂單量不小。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辦公室裡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連李師傅都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摩拳擦掌地說：“有了蘇教授這圖紙，俺琢磨琢磨，說不定真能搞個省力的小玩意兒出來！”
沈靜也微笑著補充：“如果能拿到貸款和預付貨款，我們可以優先升級一下包裝線，減少對熟練工人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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