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工商部門那位趙同誌的電話,像一道微弱卻精準的光束,刺破了籠罩在曉燕眼前的濃重迷霧,讓她看清了對手的輪廓和己方的處境——這是一場有備而來、能量不小的惡意構陷,調查程序已然啟動,勝負手在於樣品檢測結果和舉報材料的真偽核查。
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比省城冬夜的朔風更刺骨。曉燕站在陳記土產店外的巷口,握著尚存一絲電流餘溫的手機,強迫自己冷靜。恐慌和憤怒無濟於事,她必須抓住這黑暗中透出的微光,穩住陣腳,步步為營。
她轉身回到店裡,陳老板正憂心忡忡地翻看著方芸帶來的那摞證明材料,眉頭緊鎖。
“陳老板,”曉燕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情況我大致了解了。這是針對我們‘林記’的惡意競爭手段。請您相信,我們的產品絕對經得起任何檢驗。剛才我接到消息,官方調查已經啟動,最終結果會以檢測報告和事實核查為準。在這期間,我們‘林記’願意書麵承諾,承擔因此事對您店鋪造成的一切潛在損失。”
她的話清晰、果斷,沒有絲毫推諉,甚至主動提出承擔風險,這大大超出了陳老板的預期。他抬起頭,看著曉燕坦蕩而堅定的眼神,心中的天平再次發生了傾斜。做生意最怕糾纏不清,對方如此乾脆擔責,至少說明他們對自己產品的底氣。
“林廠長,你這話……說得實在。”陳老板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不少,“我老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隻是這開門做生意,圖個安穩……既然你們這麼有把握,那我這邊,就先頂著壓力。等官方的結果!”
暫時穩住了陳老板,曉燕和方芸立刻趕往預訂的招待所。房間簡陋而寒冷,但兩人都顧不上這些。曉燕讓方芸立刻聯係沈靜,將廠裡所有備份的、更詳儘的原始記錄,尤其是被舉報點名的幾款點心的所有批次原料檢測數據、生產流程記錄、以及縣衛生局此前出具的合格證明,全部整理出來,準備隨時提交。同時,她親自起草了一份情況說明,陳述“林記”遭遇惡意舉報的事實,並附上部分關鍵證明材料副本,準備次日一早便送往相關部門,主動說明情況,爭取理解。
忙完這些,已是深夜。省城的喧囂漸漸沉寂,隻有偶爾駛過的車輛帶來一絲遙遠的動靜。招待所的暖氣不足,房間裡冷得像冰窖。方芸又累又怕,蜷縮在床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痕。曉燕卻毫無睡意,她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著窗外零星燈火點綴的、陌生的城市輪廓,心頭沉重如山。
對手在暗處,能量不明,手段卑劣。官方調查需要時間,而這期間,謠言足以毀掉“林記”在省城剛剛積累起來的那點微末聲譽。陳老板的態度雖然暫時穩住,但若調查拖延,或者對方再施手段,難保不會生變。廠裡年底生產壓力巨大,不能再出任何亂子……千頭萬緒,像一團亂麻,纏繞著她,幾乎令人窒息。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裡放著顧知行送的那支鋼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她想起他沉穩的目光,想起他說“你不是一個人”。可是此刻,在這陌生的城市,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惡浪,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她不想依賴他,卻在此刻無比渴望聽到他的聲音,哪怕隻是一句簡單的“彆怕”。
就在這心潮起伏之際,房間的門被輕輕敲響了。聲音很輕,在寂靜的夜裡卻格外清晰。
曉燕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站起身,走到門後,低聲問:“誰?”
“是我,知行。”
門外傳來那個熟悉而沉穩的聲音。
曉燕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她愣了幾秒,才猛地拉開門。門外,顧知行站在那裡,依舊是那件深色羽絨服,圍巾掩住了半張臉,眉宇間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溫和沉靜,手裡還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你……你怎麼來了?”曉燕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省城距離縣城幾個小時車程,現在已是深夜!
顧知行走進房間,帶進一股室外的寒氣。他反手關上門,摘下圍巾,露出清晰的臉部輪廓。“不放心,過來看看。”他說得輕描淡寫,目光快速掃過房間裡簡陋的環境和床上睡著的方芸,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走到桌邊,將公文包放下,從裡麵拿出一個保溫桶和幾個還帶著熱氣的包子:“路上買的,先吃點東西,暖和一下。”
又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這是我能找到的、關於類似惡意舉報案例的處理程序和維權要點,還有一些相關法規的解讀,或許有用。”
最後,他取出一個嶄新的、看起來質量很好的暖手寶,充上電,遞給曉燕:“這裡冷,拿著暖暖手。”
他沒有問“怎麼樣了”,也沒有空泛的安慰,隻是用最實在的行動,默默地為她打點好一切。熱食,資料,禦寒的物品……每一樣,都精準地切中了她此刻最迫切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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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燕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包子和保溫桶,看著那厚厚的文件夾,看著手中漸漸溫暖起來的暖手寶,鼻子一酸,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地湧了上來。她連忙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彆怕。”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隻有兩個字,卻重若千鈞,“情況我大致知道了。對方手段下作,但並非無懈可擊。檢測需要時間,這是規則,也是我們的機會。隻要我們的產品過硬,事實清楚,就有翻盤的希望。”
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她對麵坐下,打開那個文件夾:“當務之急,是主動溝通,厘清事實,穩住渠道。明天我陪你去相關部門提交材料,陳述情況。陳老板那邊,既然暫時穩住,就不要過度打擾,用最終事實說話更重要。廠裡那邊,沈靜和王胖子能穩住,你不用擔心……”
他條分縷析,將複雜的局麵拆解成一個個可以具體執行的步驟,語氣平穩,思路清晰,仿佛一位經驗豐富的船長,在驚濤駭浪中穩穩地把著舵。
曉燕聽著他的分析,看著他專注而沉穩的側臉,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孤獨感,一點點被驅散。淚水模糊的視線裡,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如同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燈塔。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窗外,夜色濃重,省城的冬夜漫長而寒冷。但在這間簡陋的招待所房間裡,因為一個人的到來,仿佛點燃了一簇微小卻堅定的火焰,照亮了絕境中的前路,也溫暖了一顆幾乎被凍僵的心。
曉燕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那個溫暖的暖手寶,也仿佛握住了那份沉甸甸的、無聲的支持。
她知道,戰鬥遠未結束,但至少此刻,她有了並肩作戰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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