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喜慶氣氛，尚未在“林記”廠區內完全彌漫開來，便被這通來自省城的緊急電話徹底擊碎。方芸帶著哭腔的彙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穿了連日來因訂單大增而構築起的喜悅與忙碌。
“實名舉報？虛假宣傳？衛生問題？”曉燕重複著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冰塊砸在心頭。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下意識地扶住了桌沿才穩住身形。筆掉落在桌上的輕微聲響，在此刻死寂的辦公室裡，卻顯得格外刺耳。
“陳老板怎麼說？具體情況！”曉燕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卻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方芸擦了擦眼角，努力平複情緒：“陳老板也很著急，說檢查的人剛走，態度很嚴厲，抽查了幾盒我們的點心，還帶走了樣品和一些銷售記錄。說是舉報材料很‘詳實’，指向性明確，就是衝著我們‘林記’來的！陳老板擔心會影響他店鋪的聲譽，語氣……語氣有點埋怨，問我們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
埋怨。曉燕的心沉了下去。陳老板是“林記”在省城唯一的支點，合作剛剛步入正軌，就遭遇如此變故，他的擔憂和不滿，情理之中。若他因此動搖，甚至終止合作，“林記”在省城剛剛打開的局麵，將瞬間崩塌。
“我們有沒有問題，我們自己最清楚！”曉燕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汙蔑的憤怒和斬釘截鐵的自證，“我們的每一份原料都有檢測報告，每一道工序都有記錄，衛生更是經過了縣裡最嚴格的檢查！這是惡意舉報！是‘麥香坊’的手段！”
她幾乎可以肯定。匿名短信的警告言猶在耳，這緊隨其後的“實名舉報”和聯合檢查，時間點銜接得如此“完美”，不是他們，還能有誰？隻是她沒想到，對方的手段如此狠辣精準，直接攻擊他們在省城最脆弱的環節——渠道商陳老板的信心。
“曉燕姐，現在怎麼辦？”方芸六神無主地看著她。
怎麼辦？曉燕的大腦飛速運轉，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恐慌解決不了問題，必須立刻應對。
“立刻訂票！我馬上去省城！”曉燕當機立斷，“方芸，你跟我一起去！王經理，你留守廠裡，確保生產一切正常，尤其是年貨訂單，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沈博士，把所有相關的質檢報告、原料憑證、生產記錄，全部整理一份副本，要最齊全的！李師傅，車間這邊你穩住，越是這個時候，越要保證點心品質，不能自亂陣腳！”
一道道指令清晰下達，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辦公室裡的氣氛瞬間繃緊，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要不要……告訴顧教授？”王胖子遲疑地問。
曉燕的動作頓了一下。腦海裡閃過那個風雪夜的身影，閃過他沉穩的目光和無聲的支持。她很想立刻聽到他的聲音，獲得他的指引。但一種強烈的、不想事事依賴他、想要獨自麵對並解決危機的念頭，壓過了這份依賴。
“先不用。”她咬了咬牙，“等我們到了省城，了解清楚具體情況再說。”
時間緊迫，曉燕和方芸幾乎是跑著回宿舍簡單收拾了行李，王胖子已經聯係好了最近一班前往省城的汽車。臨行前，曉燕站在廠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在冬日晴空下靜靜佇立的廠房和那熟悉的“林記”招牌。寒風凜冽，吹得她臉頰生疼，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這不僅僅是一場商業競爭，這是一場扞衛“林記”尊嚴和生存權的戰鬥。
一路無話。汽車在國道上飛馳，窗外的景物飛速後退，曉燕的心卻早已飛到了省城。她反複思忖著應對的策略，如何安撫陳老板，如何麵對可能的質詢，如何反擊這卑劣的汙蔑。方芸坐在旁邊，緊張地抱著裝有全部證明材料的文件袋，臉色蒼白。
抵達省城時，已是華燈初上。小年夜的省城，比平日更添了幾分繁華與喧囂，霓虹閃爍，車水馬龍，處處洋溢著節日的氛圍。但這份熱鬨，卻與曉燕和方芸沉重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們沒有先去招待所，而是直接趕往陳記土產。
陳記的店門開著，裡麵卻顯得有些冷清，與之前紅火的景象判若兩地。陳老板正獨自坐在櫃台後麵，對著賬本發呆，臉色陰沉，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曉燕和方芸，眼神複雜，有擔憂，有埋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林廠長，你們可算來了！”陳老板站起身，語氣帶著壓抑的焦躁，“你們看看，這叫什麼事！我這小店開了十幾年，從來沒被這樣查過！那些人說話很不客氣，街坊鄰居都看著呢，影響太壞了！”
“陳老板，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曉燕首先放低姿態，誠懇道歉，“但請您相信，這絕對是惡意舉報！我們‘林記’的產品，絕對沒有任何問題！所有的證明材料我們都帶來了。”她示意方芸將那個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櫃台上。
陳老板瞥了一眼文件袋，歎了口氣：“林廠長，我不是不相信你們。可是……這實名舉報，聯合檢查，架勢嚇人啊！我這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萬一……萬一你們真有點什麼，我這店的名聲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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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顧慮實實在在。曉燕理解他的處境，知道光靠口頭保證和一堆文件，很難完全消除他的疑慮。
“陳老板，”曉燕深吸一口氣，目光坦蕩地迎上他的視線，“清者自清。我們願意配合任何調查，也願意承擔因為這次檢查給您造成的任何損失。我們的點心還在您店裡，您可以隨時請任何第三方機構檢測！如果查出任何問題，我們‘林記’負全責，十倍賠償您的損失！但如果是有人惡意誣陷，”她的語氣陡然轉厲，“我們也絕不會任人宰割，一定會追究到底，還我們自己，也還您一個清白！”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既有放低身段的誠意，也有扞衛自身權益的硬氣。陳老板看著她清澈而堅定的眼神，聽著她擲地有聲的話語，臉上的陰沉似乎緩和了一些。他沉吟片刻，指了指角落裡所剩不多的“林記”點心：“東西……確實還沒查出什麼大問題，他們帶走樣品也是說要回去檢測。但這事兒，終究是個隱患啊……”
就在這時，曉燕隨身攜帶的摩托羅拉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屏幕，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心中一動，她走到店外相對安靜的地方，接起了電話。
“喂，是林曉燕林廠長嗎？”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男聲，語氣急促。
“我是，您哪位？”
“我是省報張明編輯的朋友，姓趙，在工商部門工作。”對方語速很快，“張明跟我提過你們‘林記’的事。長話短說，你們這次被舉報，材料準備得很‘充分’，指向性非常明確，背後肯定有人推動。調查程序已經啟動，目前的關鍵在於樣品檢測結果和舉報材料的核實。你們要穩住渠道商，準備好所有自證清白的材料，隨時應對詢問。另外……”對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舉報方能量不小，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事可能沒那麼快結束。”
電話匆匆掛斷，仿佛怕被追蹤一般。
曉燕握著手機，站在省城寒冷的夜色裡，渾身冰涼。張明編輯的朋友……這顯然是顧知行的人脈在暗中發揮作用。他知道了，他沒有直接聯係她，卻用這種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了最關鍵的信息和支持。
一股複雜的暖流混著巨大的壓力，席卷了她。她抬頭望著省城璀璨卻冰冷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氣。
暗箭已發，風雨欲來。她不僅要麵對官方的調查，要穩住搖擺的合作夥伴，還要應對隱藏在暗處、能量不小的對手。
這場硬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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