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裡的回音,沒像戲文裡那般,鑼鼓家夥一響就見分曉。日子依舊一天天過著,不緊不慢,磨著人的心性。隻是那等待的滋味,與先前全然不同了。先前是沉在井底,仰頭看著巴掌大的天,不知何時才能扔下根繩來;如今卻像是站在井沿上,看見了光,聽見了人聲,隻差那最後的一拽。
顧知行沒再日日陪著她們去衙門口站崗,隻隔一兩天過來問問情況,或是帶來些新的報刊文章,讓她們留意上麵的政策動向。他像是那穩坐中軍帳的軍師,布好了局,便隻等前方的消息。
曉燕和方芸也不再隻枯守在雜貨鋪的屋簷下。她們手裡有了“功課”,便是將顧知行帶來的那些文章,與“林記”的案子,以及她們走訪市場的見聞,一遍遍地揉碎了、掰開了,琢磨著裡頭的關聯。曉燕甚至學著顧知行的樣子,試著把那些拗口的詞句,用自己的話理解、轉述出來。雖還是生澀,卻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
這天下午,天色又陰了下來,灰蒙蒙的,像要下雨,又遲遲落不下來。曉燕和方芸剛從外麵回來,走到招待所二樓,卻見張玉蘭的房門開著一條縫,裡麵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不是爭吵,倒像是……商量?
“……爸,您就再看看吧,林大姐她們真的不容易……”是張玉蘭的聲音,帶著懇求。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張科長的聲音響起,透著不耐煩,卻又似乎不像以往那般斬釘截鐵,“單位有單位的程序,你少摻和!”
“我沒摻和!我就是覺得……覺得她們挺實在的……”張玉蘭的聲音低了下去。
曉燕和方芸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心卻都提了起來。張玉蘭竟然還在為她說話!而且,聽張科長那語氣,雖還是推脫,那堵堅冰似的牆,仿佛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
“曉燕姐,你說……張科長會不會……”方芸眼睛亮晶晶的,滿是期待。
曉燕搖了搖頭,心裡也是七上八下:“誰知道呢……興許是玉蘭那孩子磨的,興許……是上頭那風,吹到他耳朵裡了。”
正說著,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停在了她們門口。接著,是幾下遲疑的敲門聲。
曉燕的心猛地一跳,示意方芸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竟是張科長!他依舊穿著那身藏藍中山裝,臉色有些疲憊,手裡沒拿公文包,倒像是順路過來的。他目光掃過曉燕和方芸,最後落在曉燕臉上,嘴唇動了動,像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張……張科長?”曉燕連忙站起身,心裡打著鼓。
“嗯,”張科長清了清嗓子,語氣有些不自然,“我……我剛從單位出來,順路。”他頓了頓,目光看向彆處,“你們那個材料……補充的那些,我看過了。”
曉燕和方芸的呼吸都屏住了。
“有些……有些說法,還有點意思。”張科長的聲音不高,字斟句酌,“符合當前的政策精神。不過,具體處理,還得按規章來,不是我說了算。”
他這話,說得含糊,既沒承諾什麼,也沒否定什麼。但比起之前那冰冷的“按程序等通知”,已是天壤之彆!
“俺們明白,明白!”曉燕連忙應道,心裡像揣了個兔子,砰砰直跳,“多謝張科長您費心!”
張科長擺了擺手,似乎不想再多說,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回頭看了曉燕一眼,眼神複雜,最終隻含糊地丟下一句:“……再等等吧,應該……快有信兒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腳步略顯匆忙地下了樓。
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儘頭,曉燕和方芸還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曉燕姐!他……他說咱們的材料‘有點意思’!還說‘快有信兒’了!”方芸一把抓住曉燕的胳膊,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曉燕也隻覺得一股熱流從心底湧上來,衝得她眼眶發酸。這麼多天的煎熬、委屈、提心吊膽,仿佛都在張科長這含糊其辭卻又分明帶著轉機的一句話裡,得到了釋放。她用力點了點頭,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哽住了。
希望,不再是遠處的燈塔,而是已經能看見桅杆的航船了!
傍晚,顧知行過來了。聽曉燕語無倫次地把下午的事說完,他臉上並沒露出太多意外之色,隻是點了點頭,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看來,是水到渠成了。”
“顧老師,您說,這事兒……算是成了嗎?”曉燕還是有些不敢確信。
“八九不離十了。”顧知行語氣篤定,“那張科長是具體經辦人,他的態度鬆動,是最關鍵的。他既然說了那話,便是心裡有了傾向,隻差走個過場了。你們準備一下,估計就是這一兩天,正式的通知就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