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燕到底沒先去找蘇教授,也沒立刻去闖區商業科。她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想先憑自己試試。柴永貴那句“惦記的人不止你一個”,像根小鞭子,抽得她坐不住。連著兩天,她又往區飲食公司跑了兩趟,頭一回,王股長下基層了;第二回,倒是見著了人,可話裡話外還是那套“研究研究”、“等通知”,連個準信兒都沒有。那戴套袖的男同誌和描眉的女同誌,見她來得勤,眼神裡的不耐煩更是不加掩飾。
碰了一鼻子灰,曉燕心裡發堵,卻也沒轍。這公家衙門的臉難看、事難辦,她算是領教了。正彷徨間,忽然想起早點攤老頭提過的馮家孫子。既然租鋪麵暫時無望,何不先試著找找人?若能找到馮家後人,哪怕隻是打聽些“桂香齋”的老掌故,或許也能多幾分底氣。
找人的事兒,更不能聲張。曉燕沒再麻煩根生,自己留了心,借著在附近街巷轉悠、察看地形的由頭,跟那些坐在門口曬太陽、摘菜的老街坊搭話。她不再直接問“桂香齋”,隻說是遠房親戚,姓馮,早年在這條街上住過,手藝人家,做點心的,打聽下落。
問了兩天,都是搖頭的多。直到第三個晌午,在一個胡同口,問到一個搖著蒲扇、頭發全白的老太太。老太太耳背,曉燕提高了聲音又問一遍。
“馮?做點心的?”老太太眯縫著眼,想了半晌,蒲扇一頓,“哦——你說的是不是馮老歪家的大小子?叫……叫青山?”
曉燕心裡一跳,連忙點頭:“對對付,大娘,您老知道他?”
“知道,咋不知道?”老太太撇撇嘴,“那小子,強種一個!跟他爺一樣,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就知道鼓搗他那點麵疙瘩。早些年是在街上擺過攤,後來……後來好像是跟人置氣,不乾了。搬哪兒去了?”她皺著眉想了又想,“好像聽說,是在城東那片,哪個廠子的家屬院撿破爛兒?唉,記不清嘍,好些年沒見著了。”
城東,廠子家屬院,撿破爛兒。這幾個詞,像幾塊碎片,拚湊出一個模糊又讓人心酸的影子。曉燕謝過老太太,心裡說不出啥滋味。老字號的後人,竟淪落到這步田地?
她沒猶豫,當即就往城東去。城東工廠多,一片片的紅磚家屬樓,像個迷宮。她也不確定是哪個廠,隻好碰運氣,專找那些看起來年頭老、環境雜亂的院子,見著收廢品、撿紙殼子的,就上前打聽。
“老師傅,跟您打聽個人,叫馮青山,以前是做點心的,您見過嗎?”
問了不下十幾個人,都是搖頭。日頭偏西,曉燕走得腿腳發酸,口乾舌燥,心裡那點希望,也像這西沉的日頭,一點點暗下去。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在一個紡織廠的舊家屬院門口,看見一個蹲在牆角,正默默整理一捆舊報紙的老漢。
那老漢看著有六十上下,頭發花白,亂蓬蓬的,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工裝,背有些佝僂。側臉輪廓,依稀能看出些清秀的底子,隻是被生活的風霜侵蝕得厲害。他手腳很慢,但極其仔細,把每一張報紙撫平,疊放整齊。
曉燕心裡莫名一動,走過去,照例問道:“老師傅,跟您打聽個人,叫馮青山,以前是做點心的,您……”
她話沒說完,那老漢撫平報紙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沒抬頭,也沒應聲,隻是那停頓,極其細微,卻被曉燕捕捉到了。
“馮師傅?”曉燕試探著又叫了一聲,心跳有些快。
老漢終於緩緩抬起頭。他的臉黑瘦,皺紋像刀刻的一般深,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帶著種與年齡和境遇不符的沉靜,甚至……幾分執拗的冷淡。他看了看曉燕,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又低下頭,繼續整理他的報紙,悶聲悶氣地吐了兩個字:“不是。”
這反應,反而讓曉燕更加確信。她沒走,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馮師傅,俺是真心來找您的。俺叫林曉燕,是縣城‘林記’點心廠的,俺知道‘桂香齋’,知道‘金絲蜜棗’,俺想……”
“啥蜜棗不蜜棗的,早沒了。”馮青山打斷她,聲音乾澀,帶著拒人千裡的漠然,“我就一撿破爛兒的,啥也不會。你找錯人了。”
“馮師傅,”曉燕不死心,“那手藝,是寶貝,丟了太可惜!俺們想租下‘桂香齋’的老鋪麵,想把老字號的味道找回來,缺的就是您這樣的老師傅!工錢啥的,都好商量……”
馮青山忽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此刻卻像是燃起了兩點幽暗的火苗,不是熱情,倒像是被觸痛了什麼舊傷疤。“老鋪麵?”他嗤笑一聲,那笑聲裡滿是蒼涼和譏誚,“租?跟那幫官老爺打交道?哼!我馮家三代人的心血,不就是被他們……算了,陳穀子爛芝麻,提它作甚!”他猛地站起身,把整理好的報紙捆紮起來,背到身上,動作竟透著一股倔強的利落。
“姑娘,我勸你死了這條心。那地方,那招牌,沾著晦氣!好好做你的生意,彆來沾邊!”他說完,不再看曉燕一眼,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地走進了家屬院深處,那捆舊報紙在他背上,像一座沉重的小山。
曉燕蹲在原地,看著那消失在樓道口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她沒想到,尋找的結果竟是這般決絕的拒絕。馮青山話裡那深深的怨氣和對“官老爺”的不信任,像一盆冷水,澆得她透心涼。這不僅僅是請一個老師傅那麼簡單,這背後,似乎還牽扯著更深的、不為人知的恩怨。
她慢慢站起身,腿有些麻。夕陽的餘暉,把家屬樓的影子拉得老長。馮青山的拒絕,區飲食公司的刁難,像兩堵無形的牆,擋在她麵前。可她心裡那股火,被這冷水一激,非但沒滅,反而燒得更旺了。馮青山越是抗拒,越是證明那老手藝、那老鋪麵,藏著值得挖掘的價值。
隻是,該怎麼撬開這扇緊閉的心門呢?曉燕望著那灰撲撲的家屬樓,陷入了沉思。或許,真得換個法子了。光靠錢,恐怕打動不了這個一身強筋的老手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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