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冰冷的灶棚草簾子上,劈啪作響。爐膛裡新添的柴火正猛,鬆木油脂在火裡燒出滋滋的輕響,裹著一股濃烈的鬆煙味。老王頭佝僂在火邊,枯樹枝般的手握著那把豁了口的厚背切菜刀,刀口壓在灰暗的藥膏坯子上,一下一下,刮出沉悶的沙沙聲。
灰青色的藥粉刮下來,並不細膩,帶著粗糲的顆粒感,簌簌落在旁邊粗礪的白瓷碗底,堆積起一小撮墳包似的小丘。那股極其濃烈、仿佛來自千丈冰層之下的寒腐腥味在熱浪炙烤下蒸騰開來,攪在鬆脂的煙氣和殘餘的油脂膻氣裡,形成一股奇異的、令人作嘔卻又莫名提神的怪味,死死糊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幾個幫廚的輔兵離得稍遠,搓著手哈著白氣,眼睛卻不時瞟過來,帶著渴望和畏懼的複雜光。
“殿下,”高朗的聲音從門簾縫隙外的陰影裡擠進來,帶著屋外的寒氣,壓低,卻沉得像塊壓倉石,“凍瘡膏粗坯熬煉之法……老王頭已經說了三遍,營裡幾個老軍醫學徒就在外頭候著,都刻進心坎裡了。”
門口昏沉的光影處,趙宸背對著棚內一切混亂與藥腥氣味。玄氅的下擺沾著未化的雪末,肩頭一片薄霜凝結不散。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身後忙亂的分藥現場。目光越過營盤,落在遠處那片被風雪籠罩、通往關外的晦暗官道方向。
體內那股被藥膏邪異寒氣引動的冰魄煞力,如同冰封熔岩般在脈管深處奔突衝撞。每一次衝撞都帶來筋骨被強行撕裂又瞬間凍結的劇痛。指尖在寬袖深處死死掐入掌心,新鮮的溫熱血珠滲出,又在刺骨的寒冷中迅速凝成冰晶碎片,被布料無聲吸收。喉頭的濃稠腥甜幾乎要衝破緊咬的齒關。
蕭屹在棚外另一側暗處,像頭焦躁的困獸,沉重的戰靴踩在凍泥上發出壓抑的刮擦聲,時不時望向那通往京都的方向,又猛地扭回頭看向棚內,眼神如同滾油煎熬。
時間在濃烈的藥氣和死寂的壓抑中一寸寸碾過。
啪嗒。刮刀最後一次劃過膏坯,刮下最後一道粗粉。老王頭端著那滿得快溢出來的粗瓷碗,渾濁的眼珠木然地轉向灶上正冒著微微白氣的大鐵鍋。鍋裡的水滾了。
“行了!”一個凍瘡流黃水的輔兵忍不住,嘶啞著喊了一嗓子。
趙宸的身影,就在這一聲嘶啞的催促中,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緩緩轉過了身。動作帶著一種被無形冰層阻滯的遲滯感。那張被玄氅帽簷陰影完全覆蓋的麵容轉向棚內。
沒有看老王頭手裡那碗要命的邪粉。
沒有看那些急切等待救命藥的傷兵。
也沒有看蕭屹瞬間屏息的臉。
冰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鎖定在人群最外圍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個穿著普通輔兵號衣的年輕人。身材高瘦,臉孔極其普通,屬於扔進人堆瞬間就淹沒的那種。他手裡正拿著根斷了半截的木鏟,仿佛和其他人一樣專注於即將開始的熬藥。隻有那雙低垂的眼瞼之下,原本渾濁麻木的眼瞳,在趙宸轉過身投來目光的刹那,極其突兀地掠過一絲極其短暫、卻異常銳利冷靜的精光!如同被擦亮的刀鋒,瞬間點亮,又迅速收斂於徹底的平庸之中!
“你。”趙宸的聲音平直響起,如同冰層深處流動的暗河,沒有絲毫指向性,卻精準地切開了棚內的喧囂與期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釘在那個角落,“去營地西南角馬欄。最深處第三根橫梁下,靠牆左側的第七個草料垛。從底下,挖出那個黑陶罐子。”命令直接得如同在說天氣。
高朗聞言眉頭猛地一擰!殿下怎麼會對這個泥腿子輔兵直接下令?還說得如此精確?那黑陶罐子?是上個月暗哨埋下的密件樁?裡麵隻有幾枚用於緊急聯絡的死子無法接收信息,隻能緊急觸發報警的暗哨死信)和一個備用的空信筒!這時候挖它乾什麼?
那年輕的輔兵也似乎愣了一下,手裡的半截木鏟頓了頓。他抬起頭,那張平庸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混合著驚愕、不解、又略帶點畏懼的茫然:“殿……殿下?小人……挖什麼罐子?馬欄……那兒堆著馬糞凍成了冰坨子……”
趙宸沒給他更多反應的時間。冰冷的話語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冰瀑砸落:“罐子封口泥底下三尺,埋著個油布包。裡麵有三樣東西:一把曬乾的地精草芯、兩塊硫磺熏炙過的山烏龜血膜、還有……”他微微一頓,帽簷下的唇角極其隱晦地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冰弧,“……半塊‘當歸’須。”
那年輕輔兵眼底深處那抹刻意維持的茫然瞬間凝固!如同凍結的湖麵!隻有緊握的半截木鏟的手腕細微地緊繃了一下。地精草芯?山烏龜血膜?半塊當歸須?這根本不是什麼藥草!這是玄甲衛內部最頂級死線的三樣識彆信物!也是緊急啟動最高級潛伏暗樁的死令!
棚內突然變得落針可聞。隻剩下藥粉在碗底微微滾落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跳躍的命令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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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眼角的肌肉劇烈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看向那年輕的輔兵!
蕭屹也霍然轉頭!那雙被焦慮燒紅的眼睛裡,瞬間爆射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歸巢老雀……該醒來了。”趙宸最後這句近乎自語的低語,像是投入死水的最後一塊堅冰。
話音剛落!
那高瘦年輕的輔兵沒有任何猶豫!仿佛剛才所有的驚愕與遲疑都隻是偽裝的麵具!身體已無聲無息地化作了離弦之箭!
沒有請示!沒有多餘的動作!
噗!
一聲衣袂破風銳響!人影一閃!
快!
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同一道沒有實質的影子掠過冰麵!他直接撞開那兩個擋在通往藥鍋路徑上的凍傷兵!在他們踉蹌摔倒的同時,身體已借著前衝的勢頭撲到那口滾水蒸騰的大黑鐵鍋旁!
一隻骨節分明的左手如同蒼鷹探爪!五指猛地張開!在所有人包括高朗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驚愕的表情尚未來得及在臉上完全鋪開的瞬間!狠狠按向那碗冒著濃烈寒腐腥氣的邪門藥粉!
嘩啦——!
整整一大碗灰青色的粗礪藥粉被那隻手裹挾著疾風猛地潑起!如同掀起的劇毒海浪!當頭朝著滾燙翻騰的炙熱鐵鍋凶悍無比地蓋了下去!!
灰青色的粉末如同漫天毒霧,瞬間撞入滾沸的湯水蒸汽之中!
嗤啦——!!!!
無法想象的劇烈反應如同火山噴發!灰青粉末與滾水接觸的刹那,竟爆發出一連串刺破耳膜、令人心膽俱裂的恐怖銳響!如同萬千寒冰厲鬼在滾油鍋裡被瞬間灼燒的尖嘯!
無數青灰色的霧氣瞬間在鍋口蒸騰爆開!混合著滾燙的白氣瘋狂翻湧擴散!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邪惡、帶著地獄苔蘚和死亡寒冰氣息的腥甜冰霧猛地充斥了整個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