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膛裡的火燒得邪乎。風箱抽得嘩啦山響,粗鐵管子把熱氣往臉上刮。鐵匠營像蓋在了炭火堆上,嗆人的煙灰混著牲口尿膻糊在鼻子嘴裡。幾十號人光著膀子聚在營盤西角那個塌了大半的草棚子底下,圍著口剛搭起來沒多久的大泥爐子。爐眼兒噴著藍中帶白的火苗子,熔得裡頭那塊磨盤大、摻著白點子的雜鐵疙瘩慢慢變軟,底下聚的湯水樣的鐵漿子滴到渣坑裡,滋啦啦炸響,一股衝腦門的鐵腥氣蒸上來。
王胡子佝僂在離爐口最近的地界,汗混著鐵灰糊了滿臉,結成黑亮亮的殼。他那張溝壑臉讓爐火映得如同剝了皮的瘦猴子,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爐膛深處漸漸由黑轉紅、又透出妖異暗青光澤的鐵水。枯樹枝似的手死死攥著一根長鐵釺子,時不時捅進去攪和一下。幾星滾燙的鐵沫子濺出來,燙在他凍裂的手背上,噗嗤輕響,燎起焦糊的皮肉味,也渾然不覺。
“火!再頂頂!”王胡子喉嚨裡滾出破風箱似的咆哮。幾個膀大腰圓、後背上煙灰結成龜殼似的年輕鐵匠立刻死命搗鼓起風箱杆子,鼓得那爐火猛地一熾!鐵水表麵咕嘟起更大的泡。
趙宸立在爐旁幾步外的陰影裡,玄氅被熱氣燎得卷邊兒。肩上那道讓哨台碎石撕開的大口子,又掙裂了血痂,新鮮的血水混著冰碴子滲進玄氅布料裡,洇出一小片黑紫色的冰硬結塊。他體內那股死沉沉的寒毒被這鋪天蓋地的灼浪一蒸,如同凍僵的毒蛇被扔進了火裡,瘋狂扭動亂鑽,針紮似的攪著筋脈,骨頭縫裡像是塞滿了燒紅的鐵釘。
他抬起那隻受傷嚴重的右手。裹著的厚布條被暗紅的血水浸透又凍硬,幾乎成了冰坨殼子。布條縫隙裡隱約露出被凍得青灰發紫的皮肉,幾根指頭腫脹得像個發麵饅頭。指尖僵硬地屈伸了一下,試圖攥緊。筋脈撕裂的劇痛如同冰錐鑿腦。他硬生生止住動作,覆蓋著薄霜的指尖緩緩移向爐中那片妖光隱隱的鐵水中央。
一股極其冰冷、帶著強烈惡念的細微寒意!如同附骨之蛆!混在沸騰的鐵水高溫中!順著鐵水的翻滾攪動!極其陰毒地逆著炙熱的洪流!狠狠刺向他被冰魄之力浸透的靈台識海!
趙宸體內寒毒幾乎瞬間被引燃!丹田深處那冰封的熔岩轟然爆發!
噗!
一口濃稠滾燙的、混雜著細碎冰晶的黑紫色血塊!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從緊咬的齒關中狂噴而出!如同離弦的箭!狠狠射向爐膛翻湧的鐵水核心!
嗤啦——!!!
如同滾油潑上了萬載玄冰!又似燒紅的烙鐵按進了冰凍的腐屍!
滾燙的毒血與熾烈沸騰的妖異鐵水猝然對撞!
瞬間爆發出一陣令所有人耳膜刺痛的、足以撕裂魂魄的劇烈爆響!!!
無數極其細密的、裹夾著暗青色奇異金屬光澤的黑紅色冰晶碎屑!在劇烈爆炸產生的白熾高溫中!如同億萬被激怒的毒蜂!猛地向四麵八方瘋狂噴濺開來!!
“躲開!!!”王胡子炸雷般的怒吼與刺目的爆炸強光幾乎同時爆發!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個猛子撲向旁邊離得最近的、看傻了眼的年輕學徒鐵匠!
嗤!嗤!嗤!嗤——!!!
無數細密尖銳的鐵水冰晶碎屑如同毒針暴雨!狠狠飆射在周圍毫無防備的鐵匠身上!鐵皮圍裙瞬間被灼穿出密密麻麻的小洞!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瞬間燙出無數細小的、冒著黑煙的血泡!慘嚎聲頓時響起!整個工棚亂成一鍋滾油!
混亂噴濺的鐵水冰雨中!
王胡子撲在那個摔倒在地的年輕鐵匠身上,後背被炸碎的滾燙泥爐碎塊狠狠刮開一道口子,混雜著鐵渣冰屑的黑紅血汙瞬間浸透破爛的襖子!他顧不得疼!渾濁的老眼裡隻剩下爐膛深處那劇烈翻滾攪動後、漸漸開始重新凝聚的一汪鐵水!
原本那濃重得化不開的妖異暗青色澤!如同被投入了淨水的濃墨!竟在那一口滾燙精血的衝擊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淡化褪去!
一絲更為內斂、卻異常沉凝純粹的、如同深潭暗流般的墨藍色澤!開始從那褪儘妖異暗青的鐵水深處!如同深埋萬載的玄鐵精髓蘇醒!緩緩透出!漸漸占據主導!
那墨藍深邃幽暗!如同凝煉了星夜寒霜!鐵水翻滾間的點點金屬光澤映襯著爐火,竟隱隱透出一絲肅殺的寒冽!原先那股讓人頭皮發麻的陰邪氣息竟被強行滌蕩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如古潭、堅韌如寒鐵的冰冷質感!
王胡子盯著那片墨藍,渾濁的老眼深處那點近乎熄滅的火焰猛地一爆!“成了!”他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擠出兩個字,如同抽乾了所有力氣。
趙宸踉蹌著後退一步,玄氅被剛才爆散的鐵水冰屑燎得焦黑一片。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筋脈深處被邪鐵戾氣引動爆發的冰煞逆亂。冰冷的目光掠過王胡子血肉模糊的後背,落在爐中那片趨於平靜、卻透著深寒幽光的墨藍鐵水上。
他伸出那隻沒受傷、卻被爐火燎得皮膚緊繃的左手。那隻骨節分明、覆著薄霜和火燎傷痕的手掌,極其緩慢卻不容置疑地,輕輕按在了王胡子那隻因劇痛和疲憊而微微顫抖的、布滿燙傷燎泡的枯黑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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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精純凝練、如同雪山上流下的冰泉般純粹的冰魄真力!順著那隻枯槁顫抖的手掌筋絡!無聲無息地渡送而入!
王胡子身體猛地一僵!渾濁的老眼瞬間睜圓!一股清冽如同千年冰髓的寒流瞬間湧入他那早已枯竭衰弱的心脈!如同給行將燃儘的油燈驟然注入了純淨寒泉!原本因失血劇痛而麻痹冰冷的四肢百骸猛地一清!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感重新在枯朽的軀殼內蘇醒!
他那隻枯枝般的手猛地一挺!竟穩如磐石!一把抓起旁邊早已備好的、巨大而沉重的鑄鐵模具!那模具被爐火烤得通紅,內部槽腔赫然是一個巨大手臂的輪廓!槽壁之上,早已被預先刻滿了無數極其細密、扭曲盤旋的奇異符文凹痕!
王胡子喉嚨裡爆發出如同被巨錘擂響的嘶吼!雙腳如同釘在了滾燙的地麵!雙臂爆發出遠超老朽軀體極限的巨力!將沉重的模具猛地推向爐膛口!對準那片翻滾凝聚、散發著攝人寒光的墨藍鐵水!
鐵勺帶著千鈞死力悍然壓下!深深切入墨藍鐵水核心!
手臂粗的長鐵柄在王胡子手中彎成一道驚心動魄的弧!滾燙的鐵水如同墨色的瀑布,沉重粘稠,卷著細微碎冰晶粒撞進模具內部!精準無比地灌滿了那道深沉的臂甲輪廓槽腔!滾沸的鐵水激蕩在模具槽壁上那些深深刻印的無名符文凹痕深處!激發出密集如雨的滋響!無數細小但異常清越的金屬振鳴如同細小的冰鈴在寒風中撞擊!瞬間壓製了整個工棚的嘈雜混亂!
嗤啦——!!
燒透了的模具被巨鉗夾著丟進旁邊巨大的冷水桶!冰冷的井水與燒紅鐵模接觸瞬間爆發出更加猛烈的炸響!衝天白氣如同憤怒的巨獸嘶吼!瞬間吞沒了整個工棚角落!
白霧蒸騰翻滾,帶著濃重的鐵腥和淬火的焦糊氣。棚裡隻剩一片壓抑的喘息和被燙傷的呻吟,所有人都死死盯住那片白霧深處的水桶。
許久,白氣散開些。
嘩啦!
巨鉗出水。
泥灰和焦黑的模具槽片在王胡子枯瘦卻穩如鐵鉗的撕扯下,紛紛碎裂剝離,如同剝開燒焦的筍殼!
一副臂甲!
完整地從泥灰中剝離而出!
巨大的臂甲呈現一種暗沉如同千年玄冰融化的墨藍色澤!表麵並非光滑如鏡,而是布滿了無數如同天然冰裂的、極其細微的冷鍛紋理!紋理深處,無數更加細密、如同活物般閃爍著點點幽藍金屬光澤的暗金微粒內斂其中!
陽光穿過工棚破損的頂棚縫隙,落在臂甲冰冷的表麵上!竟沒有絲毫反應!仿佛所有的光線都被那玄冰墨藍的質地徹底吞噬吸收!隻留下一種深邃的、萬載凍凝般的古遠幽寂與堅韌!
一股強烈的寒氣從臂甲深處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工棚內灼熱的空間溫度竟驟然下降了十幾度!靠得近的幾個被剛才爆炸燙傷的工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傷口處的灼痛感似乎都被那冰冷壓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