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抽得人臉生疼，冰原上白毛風扯著哨，卷起地皮上凍硬的雪殼子，刮出條條刀鋒似的冰棱。朔風關那個塌了頂的豁口像張爛嘴，冷風裹著糊人肉的膻氣往裡灌。趙宸立在豁口邊，玄氅凍成了冰坨，空蕩的右袖讓風扯得亂拍。靛青毒紋已爬滿右半邊臉，直鑽進脖領子，皮肉底下一跳一跳地鼓脹著，每下都像有冰針往骨頭縫裡釘。左眼珠子覆著層薄霜，死寂的光掃過身後那片黑壓壓的人頭。
三百七十九。數不會錯。
能站的都在這了。爛糊甲片子勉強掛身上，缺胳膊少腿的不少，拄著卷了刃的破刀爛矛當拐棍。臉都被凍風吹塌了坑，眼窩摳摟著，深得嚇人，裡麵的火早熄了，隻剩點凍硬的死灰。風卷雪沫子砸上去，眼皮都懶得眨一下。高朗拖著烙鐵燙死的瘸腿，身子歪斜，拄刀的手爆著青筋，血糊在刀柄上，凍成了黑疙瘩。蕭屹臉上那道疤讓雪粒子鑲了道白邊，獨眼裡死氣沉沉，隻盯著前麵望不到邊的白毛雪霧，嘴裡呼出的白氣短得發飄。
“咳……咳……”趙宸喉嚨裡滾出點破冰碴似的聲響，左手捂了下嘴，掌縫裡漏出絲黑紅冰渣，順指頭縫掉進雪裡，噗一聲沒影了。他把手垂下，那點動靜讓風一扯就碎。“門……開了。”三個字，裹著冰碴子刮出來。
豁口下麵，凍得鏡子似的護城河冰麵上，“嘎嘣”幾聲脆響，幾道新裂的冰紋蛛網般炸開！一股帶著硫磺渣子嗆味的黑煙混著火星子，猛地從河麵幾處破開的冰窟窿裡噴出來！白毛風卷著黑煙亂扭，像給這冰河裂穀蒙了層鬼臉。
“走。”趙宸動了。左腳陷進鬆脆的雪殼，帶起一溜冰屑。靴子踩過的凍泥地上，留下個淺淺的印子，邊緣迅速被風刮來的雪粒填滿。身後的三百多道黑影跟著動了，沒一個吭氣，鐵甲刀劍撞在冰殼子上，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刺得人耳朵疼。
雪霧深得像墨，幾步外就剩個模糊影。寒風卷著雪粒子抽在臉上，針紮似的。趙宸體內的毒像是燒紅了的鐵線蛇，順著凍透的筋脈死命往裡鑽，每邁一步都扯著五臟六腑抽痛。他右手袖子空蕩蕩垂著，那處毒傷最深，靛青毒紋直爬到脖梗子，一跳一跳鼓脹著，像是要從皮肉裡爆出來。
風裡裹著股腥膻的鐵鏽味，還有隱約的皮子燎糊的焦臭，那是大營的味道。近了。
風雪猛地被撕開一道口子！幾座裹著厚雪、巨大如墳包的狄戎牛皮行軍帳猛地堵在眼前！帳子門口擋風的破氈布叫風扯得呼啦響，裡頭透出點昏暗搖晃的光。一股子汗餿、羊膻混著劣質油脂的惡心熱氣撲麵打來！
“誰？！”一聲含混的狄戎語從帳布後爆出，帶著被驚擾的煩躁。緊接著，“刷啦”一下，破氈布掀開道縫，半張裹著破毛皮帽、凍得通紅的醉臉探了出來，渾濁的眼珠裡還帶著迷瞪，沒等看清外麵黑影綽綽是什麼，一道裹著血腥氣的刀風就刮到了眼前！
噗嗤！
高朗卷了刃的大刀片子毫無阻滯地切進了那醉鬼敞開的熱氣騰騰的脖腔！滾燙的血如同開了閘，兜頭噴在凍得冰硬的帳布上，“嗤啦”一聲騰起股白氣腥煙！人頭歪斜著掛在帳口，嘴巴還張著，似乎想問個明白，身體已軟軟滑進帳門破開的縫裡。
“呃…咳！”邊上另一個醉醺醺的狄戎兵剛揉著眼睛想探個究竟，蕭屹的鐵戟如同毒蛇探洞，從旁猛地斜穿過去！戟尖裹著風，“噗”地一聲搗穿了他腰間掛的皮酒囊，又狠狠紮進他鼓脹的肚腹！粘稠發黃的馬奶酒液混合著破裂的腸肚碎塊和滾燙的鮮血！瞬間從那恐怖的創口裡爆射出來！兜頭潑了旁邊帳門口掛著的破獸皮簾子一大片！
“敵……”那被開膛的狄戎兵喉嚨裡卡著血泡，最後半個字沒喊出來，就隨著腥臭的酒血腸肚軟倒下去。
也就在此刻！
噗！噗！噗！
三支尾部帶著靛藍磷火的骨哨箭！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從旁邊一座最大的、裹滿厚雪的行軍大帳陰影死角裡射出！撕裂風雪！呈品字形！直取趙宸咽喉、心口和小腹！！！
趙宸覆蓋冰霜的左眼瞳孔猛地一縮！體內那瀕臨凍結的冰魄煞源如同被投入了火山的玄冰！轟然爆裂！一股蠻橫的冰冷意誌強行衝開被靛青毒蝕的筋脈！
他那隻凍僵的左手本能地猛抬！想要揮出僅存的本能冰寒！
可太慢了！
那毒箭快如閃電！挾著死氣！
也就在這死神吻喉的刹那！
一道穿著半舊皮襖的老卒身影！根本不知何時已撲至趙宸身前！用自己佝僂枯瘦的胸膛！死死迎向了那三道撕裂風雪的靛藍死光！！！
噗！噗！噗！
三聲鈍器紮進朽木的悶響！
老枯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三抖！
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撞得向後倒飛！重重砸在趙宸胸前！滾燙粘稠的血漿混合著詭異的靛藍毒膿！如同潑墨！狠狠噴灑在趙宸那覆蓋靛青毒紋的臉頰和脖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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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卒喉嚨裡隻擠出一聲短促的“呃……”，枯樹皮般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懼，渾濁的眼珠死死瞪著趙宸，裡麵倒映著風雪和自己噴出的血沫，乾裂的嘴唇極力想翕動，卻被湧出的黑血堵死。一股腥甜中帶著鐵鏽和靛青惡臭的氣味直衝鼻腔。
噗嗤！
老卒被貫穿的胸口最後湧出一股粘稠黑血！身體猛地向前一挺！一隻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了趙宸玄氅的破口邊緣！力道之大！將冰痂都撕開！指縫裡夾著個小東西！硬邦邦地硌在趙宸破氅下的血肉上！
趙宸眼角的餘光掃過！
是老卒那隻枯爪死死攥著的！
半塊邊緣磨損發亮、刻著“朔風營丁卯什”幾個模糊小字的鐵皮號牌！
號牌背麵！
一道極其細微、如同指甲反複刮劃留下的陳舊刻痕！
極其清晰地！
構成一個扭曲的——
倒懸邪眼輪廓！！！
一股遠比風雪更刺骨的冰寒瞬間凍結了骨髓！
趙宸的左眼瞳孔深處！那點被死死壓製的冰藍裂痕驟然爆發蔓延！
可這極致的冰寒與劇毒尚未完全掌控身體！
嗚——！！！
一聲比骨哨更淒厲！帶著凍結靈魂顫栗的牛角號！如同地獄的喪鐘！猛地從冰原極深處！那被濃稠黑暗風雪完全籠罩的、隱隱可見龐大黑石祭壇輪廓的方向！
撕裂長空！轟然撞來！！！
嗡——！！！
隨著這牛角魔音的衝擊！
冰原深處！
那片連天接地、被混沌風雪籠罩的、望不到儘頭的幽暗地帶！
毫無征兆地！無數條粗壯的、邊緣銳利如同巨獸獠牙的黑色冰棱！如同地獄睜開的眼睛！猛地從凍土之下！刺破積雪！猙獰地向上爆裂而出！！！
漆黑的冰棱森林！帶著萬載的寒毒！瞬間撕裂了衝鋒的道路！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冰之荊棘煉獄！擋在了死士鐵流與狄戎大營深處那座如同匍匐洪荒巨獸的、被巨大黑石祭壇拱衛的——可汗金帳之間！！！
“呃——！”隊伍中衝得太靠前的十幾名死士根本來不及收勢！戰馬和身影裹著慣性狠狠撞上了那猙獰穿刺的黑色冰棱！！！
噗嗤！哢嚓！噗——！！！
密集刺耳的銳器貫穿肉體！戰馬悲鳴嘶吼！骨骼碎裂的脆響！絕望瀕死的慘嚎瞬間壓過了牛角魔音！人體如同糖葫蘆般被數根粗大冰棱貫穿！高高挑起！溫熱的鮮血潑灑在漆黑的冰刺上！瞬間凍結成暗紅發烏的冰殼！粘稠的血漿混合著破碎的內臟碎塊！如同潑墨般塗抹在冰冷死亡的荊棘叢上！
“停——！”高朗目眥欲裂的嘶吼炸開！卻淹沒在冰棱森林深處傳來的、更加密集的銳利破空聲中！
嗤嗤嗤——！！！
無數道細長、尾部跳躍著靛藍鬼火的骨製吹箭！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的毒蜂群！從黑色冰棱森林深處每一個刁鑽詭異的死角！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鳴！暴射而出！直撲衝入冰刺之林的殘存身影！
噗！噗噗！叮當！
吹箭如同毒雨！穿透薄弱的皮甲！撕開凍硬的血肉！擊打在鐵甲上濺起星星火花！血花在漆黑冰棱間淒厲綻放！慘叫聲夾雜著倒地聲不絕於耳！
“衝！直插祭壇！給老子撕開！！！”蕭屹如同被激怒的狂熊！魁梧的身軀爆發出最後的蠻力！手中那柄卷了刃的巨斧掄圓了！狠狠劈向擋在麵前、刺向上方的一根足有水桶粗細、頂端尖銳如矛的巨大漆黑冰棱！！
轟——！！！
刺耳的冰晶炸裂轟鳴！巨大的冰棱被巨力劈碎成無數閃爍著妖異黑光的鋒利碎冰！如同噴發的霰彈！轟然向四周激射！靠近的兩個狄戎吹箭手躲避不及！瞬間被數塊碗口大的尖銳碎冰貫穿了胸膛！粘稠的汙血混合著碎冰爆開！
也就在這巨大冰棱炸碎的瞬間！
前方冰棱森林的深處！
那座如同洪荒巨獸匍匐、由無數巨大黑石壘砌的恐怖祭壇基座下方！
一道裹在厚重靛青氈袍裡的巨大身影！如同從地心鑽出的魔主！
在跳躍閃爍的靛藍鬼火映襯下！
無聲矗立！！！
黑石可汗！
巨大的氈帽兜低垂！遮住了整張麵孔！隻露出一雙燃燒著幽冥鬼火般的慘白瞳仁！穿透風雪與混亂！死死鎖定了冰棱碎片中趙宸那張覆蓋靛青毒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