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像是被撕碎的雲團屍骸,混著風刀子劈頭蓋臉砸下來。離京都城越近,官道兩旁凍僵在雪泥裡的屍首就越多,黑黢黢的像被隨意丟棄的破爛草垛,偶爾幾隻餓瘋了的野狗刨開薄雪啃兩口凍硬的骨頭,狼樣的綠眼珠子在風雪影子裡晃。風卷著屍體身上破布條子,啪啪抽在玄甲重騎冰冷的護腿甲上。
九百餘騎龍驤玄甲,重甲疊著重甲,拱著三輛破車在官道上沉默碾進。黑鐵的洪流撞碎風雪,冰泥血塊被沉重的馬蹄掀得四處飛濺。道兩旁枯樹林深處,幾道如同幽靈的影子在風雪間隙裡一閃而過,又迅速被白茫茫吞沒,如同蟄伏在雪殼子下的毒蛇信子。
板車上,趙宸的身子隨著顛簸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落下!靛藍冰殼覆蓋的右半邊臉抽搐了一下,厚冰底下那些毒蟲般的符線驟然扭出個怪異的弧度,左眼眼皮底下也猛地滾過一道血紅暗光。嘴邊糊著的冰血痂又裂開了絲黑縫。
“呃……”高陽的嗚咽聲像是喉嚨裡卡了冰渣子,緊裹的皮袍下那隻右腿抽得更瘋了,從腳腕子一路抽到大腿根,隔著厚袍子都能看見裡頭筋肉擰麻花似的突突狂跳。她死命蜷著,指甲摳破了皮袍襯裡的厚棉,幾縷棉絮粘在凍裂的指甲縫裡。
前頭打馬的忽爾卓頭盔微微偏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冰冷眼縫如刀鋒刮過右側枯樹林深處——那裡一片被風扯動的雪霧卷過,雪末子底下,一塊半埋在雪殼子裡、凍得梆硬的黑糊屍塊手臂上!半截褪色成灰褐色的狄戎狼頭皮護腕!露在破皮襖袖子外邊!風雪掀開皮襖角的一瞬,能看到那護腕下還壓著一小塊反光物件!鏡麵似的!
忽爾卓那隻黑鐵手套下的指節猛地又脹起一道青筋!胸甲底下的骨牌兵符狠狠頂了下心口窩子,撞得他呼吸都窒了半秒。他喉嚨裡滾過一聲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低沉如悶雷的吸氣聲。
就在這當口!
嗚——!!!
一聲極其尖細!又極其沉悶!如同從九幽冰窟深處刮出的、帶著金鐵摩擦銳響的破空聲!
毫無征兆!
猛地!
刺透了漫天風雪的嗚咽!
狠狠紮進了所有人的耳膜深處!!!
聲音源頭——
正是那風雪儘頭!
巍峨雄踞、如同遠古巨獸脊梁般橫亙於天地儘頭的!!!
京都城北安定門!!!
方向!!!
城樓巍然!肅殺!巨大門洞漆黑如巨獸之口!
然而!
就在城樓左側那座高達數丈、用於防禦的突出墩台頂層!
風雪刮不到的死角陰暗處!!!
一道極其詭異、極其冰冷的!
靛!!!藍!!!色!!!豎瞳!!!
如同嵌入墩台青灰色冰冷巨石縫中的惡毒詛咒!!!
驟!然!亮!起!!!
那豎瞳幽光一閃即逝!仿佛隻是風雪迷了眼產生的錯覺!
可就在它亮起的刹那!!!
板車上!
趙宸那靛藍冰殼下的右半邊臉猛地扭曲成詭異的弧度!冰殼深處所有符線瘋狂暴閃!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透!他身體猛地向上弓起!脊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左眼眼皮狂跳!緊閉的眼角撕裂!暗紅血線蜿蜒而下!
一股濃烈粘稠、帶著靛藍冰晶碎塊的黑血!
噗!地從他嘴角裂開的冰血痂中嗆射出來!!!
幾乎同時!
高陽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到扭曲變調的尖利慘嚎!!!
她痛苦翻滾!厚皮袍子徹底掙開!那條一直抽風的右腿猛地蹬直!破爛的裙裾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撕開!!
恐怖的一幕暴露在風雪中——
她整條右腿!
自腳踝至大腿!
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屍般的青灰色!
無數條粗如蚯蚓、靛藍色、如同擁有生命的寒冰鎖鏈!
深深勒進皮肉!!!
瘋狂蠕動!搏動!!!
冰鏈勒入之處的皮膚高高腫起!如同皮下埋了千百條瘋狂扭動的毒蛇!
皮膚被撐得薄如蟬翼!呈現出半透明狀!隱隱透出內部瘋狂扭動搏擊的靛藍幽光!
更可怕的是!
就在那搏動最劇烈的大腿內側皮膚深處!
一頂極其刺目、如同冰魄凝結成的靛藍色尖錐!!!
正瘋狂地!!!
試圖衝破皮膚的束縛!
向外!!!
鑽!刺!突!出!!!
這詭異的劇變如同在玄甲鐵流中投下巨石!重甲洪流的前鋒幾騎猛一勒馬!戰馬驚嘶!
忽爾卓在尖利哨聲及墩台靛藍豎瞳亮起的刹那就猛然勒韁!黑鐵包裹的手指死死摳進韁繩!巨大的龍駒被一股沛然巨力硬生生勒停原地!
他頭盔猛地扭向後方!
血紅的獨眼穿透風雪和混亂!
瞬間鎖死車板上抽搐噴血的趙宸!以及暴露恐怖右腿、淒厲翻滾的高陽!!!
尤其!
在瞥見高陽大腿內側那點瘋狂鑽刺突起的靛藍冰錐輪廓時!
他眼底的暴戾如同火山轟然噴發!!!
又瞬間被萬載玄冰徹底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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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混雜著滔天怒焰與極致冰冷的恐怖殺意!!!
“化!整!!為!零!!!”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裹挾著鐵血煞氣!猛地從忽爾卓炸裂的胸腔中迸發出來!瞬間壓過了風雪嘶嚎和高陽的慘呼!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鐵塊砸在凍土上!
“乙字令!!甲三、甲四隊!押車!走官道!!”
“其餘!!各隊!!!散——!!!”
如同無形的雷霆在鐵甲洪流上空炸裂!
沉默如淵的玄甲重騎瞬間爆發出令人震撼的默契與執行力!
轟!轟!轟!轟!
以那三輛破板車為核心!
如同投入滾燙鐵水的巨大冰坨驟然崩解!
龐大沉默的黑色鐵流!
精準!無聲!卻又帶著令人窒息的毀滅效率!
瞬間四散裂開!!!
兩支人數約百騎、盔甲染滿風霜冰泥的玄甲騎隊瞬間勒馬轉向!沉重鐵蹄卷起雪泥!如同護崽的狼群!死死環繞住劇烈震顫顛簸的三輛破板車!拱衛著繼續沿著官道向前猛衝!絲毫不顧前方城樓墩台上那靛藍邪瞳的冰冷注視!
其餘八百餘騎!
如同黑色的冰雹砸進沸騰的油鍋!
轟然炸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