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裹著厚氈子,歪在鋪了層薄褥子的車板上,整個人跟抽了筋的蛇,軟塌塌的。靛青棉袍裹得嚴實,就露個腦袋。右半邊臉那層冰殼子裂得更厲害了,蜘蛛網似的紋路底下,筋肉一抽一抽,活像凍僵的毒蟲在皮底下拱。氣兒弱得幾乎摸不著,嘴角新糊的黑藥膏子底下,又滲出來點帶冰碴子的黑血絲。眼皮耷拉著,偶爾掀開條縫,裡頭那點血光黯得跟快燒儘的炭灰似的,空茫茫的,沒一點活氣。
高陽蜷在旁邊,厚狐裘從頭裹到腳,帽子壓得低,就露點慘白的下巴尖。人昏沉沉的,偶爾身子不受控地輕顫一下,喉嚨裡滾出半聲壓不住的抽氣。狐裘底下,那條被厚布裹緊的右腿僵直地搭著,裹傷布纏得死緊,可布底下,小腿肚子那塊皮肉,靛藍的印子跟活水似的,一股一股從腳腕子直往大腿根上漫。
燕七縮在車廂角落,抱著膝蓋,小臉熬得焦黃,眼珠子摳摳著,全是紅血絲。他時不時撩開車窗簾子一角,往外瞅。風雪迷眼,外頭黑黢黢一片,隻有車轅上掛著的防風氣死風燈,一點昏黃的光暈在風雪裡晃蕩,勉強照亮前頭幾匹玄甲衛坐騎噴出的團團白氣。
老藥頭佝僂著背,擠在車廂最裡頭,挨著趙宸的腳邊。渾濁的老眼半眯著,像是打盹,枯樹皮似的手攏在袖子裡,指頭無意識地撚著袖口一塊油膩的補丁,底下硬邦邦地硌著那塊“翊”字鐵牌。另一隻枯瘦的手,卻始終虛虛搭在趙宸那隻垂落的手腕上,指尖感受著那微弱到幾乎斷絕的脈息。
車外風雪嗚咽,馬蹄踏碎凍土的悶響單調而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
前頭引路的玄甲衛首領忽爾卓猛地勒住了韁繩!沉重的馬蹄鐵在凍土上刮出刺耳的摩擦聲!整個車隊驟然一滯!
“籲——!!!”
呼嘯聲穿透風雪!
燕七心頭一緊,趕緊又撩開簾子縫。
昏黃的風燈光暈裡,風雪更急。官道儘頭,一片巨大無比、如同洪荒巨獸脊背般的玄黑輪廓,沉沉壓在風雪彌漫的天地儘頭!正是京都外郭那高達十餘丈、望不到邊際的巍峨城牆!
城牆腳下,巨大的城門樓子如同巨獸張開的血口,黑洞洞的。兩扇包裹著厚重青銅鉚釘、足有尺餘厚的巨大城門,此刻竟緊緊閉合著!門縫處凝結著厚厚的白霜,在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寒光!
城門樓子兩側,沿著城牆垛口,密密麻麻站滿了頂盔貫甲的守城軍卒!甲胄在風雪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長槍如林,槍尖在昏暗中閃爍著點點寒星!一股肅殺凝重的氣息,隔著老遠就撲麵而來!
城門洞前,官道正中,赫然設著一道路障!粗大的拒馬鹿砦橫亙在路中央,尖利的木刺上凝結著冰棱子。拒馬之後,數十名盔甲鮮明、手持長戟的禁軍甲士肅立如林,如同一道冰冷的鐵閘,死死封住了通往城門的道路!
為首一員將領,身披亮銀鎖子甲,外罩猩紅披風,頭戴鳳翅盔,按劍而立。風雪撲打在他冷硬的臉上,眼神銳利如鷹隼,隔著風雪,死死盯住緩緩停下的車隊。
“城下何人?!”將領的聲音如同金鐵交擊,穿透風雪,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夤夜叩關!可有樞密院勘合與京畿戍衛衙門通關文書?!”
玄甲衛首領忽爾卓策馬上前幾步,黑鐵麵罩下的聲音沉穩如磐石:“奉旨!護送鎮北王殿下返京!速開城門!”
“鎮北王?”那守將眉頭微皺,目光掃過車隊中央那輛破舊的騾車,眼神中帶著審視,“可有聖旨明示?或是樞密院勘合為憑?”
忽爾卓沉默了一下,聲音依舊沉穩:“王爺重傷昏迷,聖旨在此!速開城門!延誤了王爺傷勢,爾等擔待不起!”他身後一名親衛立刻策馬上前,雙手高擎著一卷明黃色的卷軸!正是之前馮保宣旨的那份!卷軸在風雪中展開一角,露出刺目的明黃緞麵和盤龍紋飾!
那守將目光掃過明黃卷軸,臉上卻並無多少敬畏之色,反而露出一絲公事公辦的冷硬:“既有聖旨,還請將軍出示樞密院簽發的勘合文書!京都重地,九門戒嚴!無樞密院勘合與戍衛衙門通關文書,任何人不得擅入!此乃鐵律!末將職責所在,不敢徇私!”
“你!”忽爾卓身後一名玄甲衛什長按捺不住,怒聲喝道,“王爺為國血戰,重傷垂危!聖旨在此!爾等竟敢阻攔?!是何居心?!”
守將臉色一沉,按在劍柄上的手微微用力,聲音更冷:“末將隻認樞密院勘核與戍衛衙門文書!職責所在!恕難從命!請將軍速去樞密院或戍衛衙門辦理文書!否則…”他目光掃過緊閉的城門和城樓上密布的弓弩手,意思不言而喻!
風雪更急,卷起地上的積雪,撲打在冰冷的甲胄和緊閉的城門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城門樓子上,隱約可見弓弩手的身影在風雪中移動,冰冷的弩箭在昏暗中閃爍著寒光。
車廂裡,燕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臉煞白。老藥頭渾濁的老眼緩緩睜開,透過車簾縫隙,望向城樓上那些影影綽綽的弓弩手身影,枯瘦的手指在袖中那塊鐵牌上撚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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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
冰冷的對峙在風雪中蔓延。玄甲衛鐵騎沉默如山,守城禁軍肅立如林。隻有風雪的嗚咽和戰馬不安的響鼻聲。
就在這時!
一直昏沉癱在車板上的高陽!
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
那條裹在厚布裡的僵直右腿!
大腿內側那點破皮而出的靛藍冰錐尖端!
毫無征兆地!
驟然!
爆!射!出!一!道!刺!目!欲!盲!的!
妖!異!藍!光!!!
光芒如同擁有實質!穿透厚實的狐裘和裹傷布!在昏暗的車廂內!
撕開一道!
幽!藍!的!裂!痕!!!
光芒所及!
車廂壁板上凝結的厚厚冰霜!
在妖異藍光的照射下!
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迅速!消!融!退!散!!!
露出底下凍得發青的木頭紋理!
更詭異的是!
那道幽藍光痕!
如同擁有生命般!
扭曲!蔓延!
直!直!射!向!車!廂!頂!棚!!!
仿佛要穿透車篷!
射!向!風!雪!彌!漫!的!漆!黑!夜!空!!!
車廂內瞬間被妖異的藍光充斥!映得趙宸臉上那層靛藍冰殼更加詭異!燕七嚇得驚叫一聲,死死捂住眼睛!
老藥頭渾濁的老眼猛地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枯瘦的手快如閃電!早已捏在指間的三根靛黑色木針!帶著刺骨的寒芒!狠狠紮向高陽頭頂和頸側幾處大穴!!!
噗!噗!噗!
木針入肉!針尖刺入的瞬間!一股極其細微、卻帶著刺骨冰寒的靛藍霧氣順著針身嗤地冒出!
高陽弓起的身體猛地震顫!如同被抽掉了筋骨,重重摔回車板!喉嚨裡那聲被藍光激起的、即將衝出口的淒厲慘嚎被硬生生扼住!隻剩下喉嚨深處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痛苦嗚咽!那條爆發出妖光的右腿在木針壓製下,皮下搏動的靛藍邪光瞬間黯淡!大腿內側那點冰錐尖端的光芒也迅速收斂!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幽藍在厚布下若隱若現!
車廂內妖異的藍光迅速消退,重新被昏暗籠罩。隻有車廂頂棚被藍光灼穿的一個針眼大小、邊緣凝結著細微靛藍冰晶的小孔,證明著剛才那驚悚一幕並非幻覺!
車外!
就在車廂內妖異藍光爆發的同一刹那!
城門樓子上方!
那片被厚重鉛雲籠罩、風雪肆虐的漆黑天穹深處!
毫無征兆地!
一點極其微渺、卻純粹凝練如萬載玄冰之刺的幽藍星芒!
如同從沉睡中蘇醒的亙古凶靈!
驟然!
亮!起!!!
其芒所指!
赫然!
正式下放!
風雪中緊閉的京都城門!
以及城門下!
那輛爆發出妖異藍光的破舊騾車!!!
幽藍星芒亮起的瞬間!
一直端坐馬背、沉默如山的玄甲衛首領忽爾卓!
覆蓋在沉重黑鐵頭盔下的身軀!
猛地!
劇!烈!一!震!!!
他胯下那匹雄健的龍駒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發出一聲驚恐的嘶鳴!前蹄不安地刨踏著凍土!
忽爾卓猛地抬頭!
黑鐵麵罩狹長的眼縫深處!
兩點猩紅如血的光芒!
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晶!
驟然!
炸!亮!!!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鐵血腥氣與極致冰寒的恐怖意誌!
如同沉眠的火山!
轟!然!從!他!體!內!爆!發!出!來!!!
這股意誌無形無質!卻帶著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威壓!狠狠撞向城門樓上那片肅殺的軍陣!也撞向天穹深處那顆驟然亮起的幽藍凶星!!!
城門樓上!
那名按劍而立的守將!
以及他身後肅立的禁軍甲士!
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如同實質般的恐怖意誌狠狠掃過!
所有人!
如同瞬間被投入了萬載冰窟!
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靈魂深處升起一股無法抑製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
守將臉上的冷硬瞬間化為驚駭!按在劍柄上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他身後那些甲士更是臉色煞白!緊握長戟的手指關節捏得死白!有人甚至踉蹌著後退了半步!
城樓上密布的弓弩手,弓弦被拉緊的吱嘎聲瞬間一滯!無數雙握著冰冷弩機的手,都出現了難以控製的顫抖!
風雪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
天地間隻剩下那股如同洪荒巨獸蘇醒般的恐怖威壓!在緊閉的城門內外瘋狂激蕩!碰撞!!!
也就在這意誌爆發、威壓碰撞的巔峰!
車廂裡!
一直如同死屍般癱著的趙宸!
那隻勉強還睜著的左眼!
瞳孔深處那點黯淡如灰燼的血光!
如同被投入了焚天的烈焰!
轟!然!爆!燃!!!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亂、混合著冰毒死氣與無邊暴戾的意誌!
如同掙脫了枷鎖的凶獸!
從他瀕死的軀殼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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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衝!出!!!
狠狠撞向忽爾卓爆發的那股冰寒鐵血意誌!
兩股同樣源自趙宸、卻帶著不同特質的恐怖意誌!
如同兩條失控的怒龍!
在風雪彌漫的城門上空!
轟!然!對!撞!!!
無形的衝擊波橫掃!
城門樓上凝結的冰霜簌簌墜落!
守城軍卒如同被狂風吹過的麥浪!齊齊悶哼一聲!不少人踉蹌後退!臉色慘白如紙!
忽爾卓胯下的龍駒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前蹄猛地揚起!又重重踏落!濺起一片雪泥!
車廂內!
趙宸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砸回車板!覆蓋靛藍冰殼的右半邊臉瘋狂扭曲!冰殼深處符線暴亮搏動!一股更大的、粘稠的黑血混著靛藍冰晶從他口中狂噴而出!瞬間糊滿了胸前的氈子!
“呃啊——!!!”高陽也同時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嚎!身體在車板上痛苦翻滾!那條被壓製的右腿再次瘋狂搏動!妖異的靛藍光芒透過厚布縫隙透射出來!
“將軍!”燕七哭喊著撲過去!
老藥頭枯瘦的手死死按住高陽頭頂的木針!渾濁的老眼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另一隻手快如閃電!又一根靛黑木針狠狠紮入趙宸心口附近一處大穴!
混亂!狂暴的意誌在城門上空肆虐!冰寒與暴戾瘋狂撕扯!
風雪更急!城門緊閉!如同巨獸冰冷的獠牙!
就在這混亂與威壓交織的頂點!
京都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