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門洞內外打著旋兒,卷起的雪沫子撞在重甲矛尖上,發出細碎的“簌簌”聲。門洞內側的火把被風吹得搖晃,將二十餘具披掛玄鐵重甲的身影拉得如同鬼魅——他們腰間懸著的重型鐵矛泛著幽藍冷光,矛尖斜指地麵,在凍土上壓出密密麻麻的冰棱。
鬼麵將領站在最前,覆麵鐵盔下的雙眼泛著冷鐵般的幽光。他盯著忽爾卓手中那卷明黃聖旨,喉結滾動兩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被鐵盔陰影割裂的森白牙齒:“將軍,樞密院的令箭可比聖旨金貴。你家王爺要是真金貴,該在府裡喝鹿血膏,而不是裹著破氈子跪在城門外。”
忽爾卓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緊。他能感覺到身後玄甲衛鐵騎的殺氣——那是百戰精銳特有的、混著鐵鏽與血鏽的腥氣。但此刻,這股殺氣卻被門洞內更陰寒的氣息壓得幾乎抬不起頭。
“鬼麵,你敢動我家王爺試試?”忽爾卓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青銅,帶著刺啦刺啦的刮擦感,“京畿戍衛衙門的人要是知道,他們的頂頭上司私扣鎮北王…”
“鎮北王?”鬼麵將領嗤笑一聲,抬手打斷他,“三年前在漠北,他殺我三千兒郎時,可沒提過什麼‘鎮北王’。如今倒會拿封號壓人?”他的手指緩緩撫過身側的巨刃,“將軍,我數到三。一——”
“吱呀——”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突然從門洞更深處的陰影裡傳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鬼麵將領的手停在半空,覆麵鐵盔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身後的重甲矛兵們也停下了動作,矛尖微微下垂,警惕地望向門洞內側。
忽爾卓猛地轉頭,目光穿透搖曳的火光,落在門洞最深處的黑暗裡。
那裡,不知何時,立著一扇半開的青銅門。
門高約兩丈,寬一丈五,表麵布滿細密的雲雷紋,紋路裡滲出暗紅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澤。門扉半開,露出門內更深邃的黑暗,仿佛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更詭異的是,青銅門兩側,各立著一尊一人高的石俑。石俑身披殘破的玄甲,手持斷裂的長戟,臉上沒有五官,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正對著門洞外的眾人。
“這是…”忽爾卓的聲音發澀。
“鎮北王府的‘幽冥門’。”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突然從青銅門後傳來。
聲音像是生鏽的齒輪在轉動,帶著刺耳的雜音,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門洞內的溫度驟降!
原本隻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風,瞬間變得如同刀割!玄甲衛們的睫毛上瞬間結滿白霜,手中的刀槍竟開始發出“哢哢”的脆響——那是被極寒凍裂的征兆!
鬼麵將領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猛地後退半步,腰間的令箭袋“啪嗒”掉在地上。他死死盯著那扇青銅門,喉結上下滾動:“你…你是誰?!”
“我是守門人。”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也是來接人的。”
話音未落!
青銅門內!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屍腥氣與硫磺惡臭的黑霧,如同活物般湧了出來!
黑霧所過之處,地麵的積雪瞬間融化,露出底下凍得發青的青石板。青石板上,赫然刻著無數扭曲的符文,符文裡滲出的黑血,正順著門洞的磚縫緩緩流淌!
“退!快退!”忽爾卓抽出腰間佩刀,刀鋒在火光下泛著冷光,“這他娘的是邪術!”
玄甲衛們如夢初醒,紛紛撥轉馬頭。但他們的戰馬卻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攥住了腿,前蹄高高揚起,發出痛苦的嘶鳴,說什麼也不肯往前半步!
“鎮北王的護道靈獸?”鬼麵將領眯起眼睛,盯著黑霧中若隱若現的青銅門,“難怪敢硬闖城門…”
他的話還沒說完,黑霧突然劇烈翻湧!
一個身高丈二、渾身披著殘破鱗甲的身影,從黑霧中緩緩走了出來!
那東西的頭顱像是被鈍器砸碎的南瓜,半張臉陷下去,露出白森森的骨茬;另半張臉卻鼓著膿包似的肉瘤,肉瘤上還插著半截斷箭。它的脖頸處纏著幾圈鏽跡斑斑的鐵鏈,鐵鏈另一端沒入黑霧,不知連接到何處。
最駭人的是它的右手——那是一隻由無數碎骨拚接而成的巨爪,爪尖滴著暗紅的膿血,每動一下,就發出“哢吧哢吧”的骨骼摩擦聲。
“這是…”忽爾卓的刀“當啷”掉在地上。他認出了這東西——三年前漠北之戰,鎮北王趙宸親手斬殺的狄戎大薩滿!當時那薩滿被釘在城門上曝屍三日,怎麼如今…
“薩滿?”鬼麵將領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你不是死了嗎?!”
“死?”薩滿的喉嚨裡滾出一陣咯咯的怪笑,膿包似的肉瘤劇烈抖動,“我死了,可鎮北王的‘陰司契’還活著!”他的獨眼另一隻眼眶裡塞著半塊帶血的人皮)突然轉向忽爾卓,“將軍,你護著的,可不是什麼鎮北王,而是個引魂的活棺材!”
“放屁!”忽爾卓抽出腰間短刀,刀尖直指薩滿,“我家王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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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背負著‘幽冥門’血債的活死人!”薩滿的巨爪猛地向前一揮!
腥風裹著膿血撲麵而來!
忽爾卓隻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胸口劇痛,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黑血!他踉蹌著後退,後背重重撞在玄甲衛的馬背上,將那馬撞得人立而起,嘶鳴著摔倒在地!
“將軍!”身後的親衛撲過來扶他,卻被薩滿甩出的斷鏈抽中胸口,整個人像破布娃娃似的飛了出去,撞在門洞的磚牆上,當場沒了聲息!
“都給我…滾!”薩滿的獨眼死死盯著忽爾卓,巨爪在地上劃出深深的溝壑,“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們給鎮北王殉葬!”
門洞內的殺氣瞬間凝固。
玄甲衛們麵如死灰。他們都是跟著忽爾卓從漠北殺回來的百戰精銳,可麵對這渾身浴血、氣息邪異的薩滿,竟連拔刀的勇氣都沒有!
“鬼麵,”薩滿又轉向鬼麵將領,“你該知道,私扣‘引魂人’的下場。”
鬼麵將領的臉色慘白如紙。他顫抖著伸出手,從懷裡摸出半塊虎符,舉過頭頂:“我…我隻是奉命行事!饒命!”
“虎符?”薩滿的獨眼眯起,“當年鎮北王給我看的,可是半塊龍紋玉牌。”他的巨爪突然抓住鬼麵將領的手腕,指甲深深刺入對方的皮肉,“你這虎符…倒像是真的。”
“啊——!!!”
鬼麵將領發出殺豬般的慘嚎!他的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捏碎!鮮血混著碎骨噴湧而出,染紅了身前的火把!
“滾!”薩滿甩開他的斷手,獨眼轉向青銅門,“該接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
青銅門內!
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緊接著,一匹通體雪白、四蹄踏火的玄駒,馱著個裹著猩紅鬥篷的身影,從門內緩緩走了出來!
玄駒的鐵蹄踏在凍土上,竟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它每走一步,周圍的溫度就升高一分,原本刺骨的寒風也變得溫暖起來。
鬥篷被風掀開一角,露出裡頭之人的麵容——竟是個穿著明黃團龍常服的年輕人!
他的麵容與趙宸有七分相似,卻更顯陰鷙。左眼角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從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頜,將原本俊朗的麵容割裂得如同惡鬼。
“皇兄?”忽爾卓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人,分明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三皇子趙珩!
“忽爾將軍,”趙珩的聲音像毒蛇吐信,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柔,“你護著的,可不是什麼鎮北王,而是害我失去半條命的…活閻王。”
他的目光掃過車廂,落在那輛破舊的騾車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把人交出來。我保證,讓他死得痛快些。”
車廂內,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是高陽!
她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木針的壓製,蒼白的臉從狐裘裡露出來。她的眼睛裡布滿血絲,瞳孔深處翻湧著妖異的靛藍光芒,那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不…”她嘴唇翕動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是…我的…”
“你的?”趙珩嗤笑一聲,抬手打了個響指。
他身後的玄駒突然仰頭發出一聲嘶鳴!馬口中噴出一股白色的霧氣!
霧氣所過之處,車廂的氈布瞬間融化!露出裡頭的情況——
趙宸癱在車板上,右半邊臉的冰殼已經完全碎裂,露出底下猙獰的傷口。他的胸口插著半截斷劍,劍身上刻滿了扭曲的符文,正滲出黑紅色的膿血!
而在他身邊,燕七縮成一團,小臉慘白如紙,渾身篩糠似的發抖。
“你…你想乾什麼?!”老藥頭枯瘦的身影擋在趙宸和高陽身前,渾濁的老眼裡閃著決絕的光。他手裡攥著那塊“翊”字鐵牌,牌麵已經被燙得通紅,邊緣甚至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老東西,”趙珩的目光掃過老藥頭,落在那塊發燙的鐵牌上,瞳孔微微一縮,“你手裡拿的,是當年鎮北王府的‘鎮魂牌’吧?”
老藥頭的身體猛地一震!
鎮魂牌?!
他渾濁的老眼瞬間清明了幾分。這塊他從趙宸貼身衣物裡翻出的鐵牌,竟然是傳說中能鎮壓陰司邪祟的“鎮魂牌”?!
“看來你知道它的來曆。”趙珩笑了笑,笑容裡帶著說不出的詭異,“當年鎮北王為了鎮壓幽冥門的怨氣,用親兒子的命祭煉了這塊牌子。現在,這牌子認主了——”他的目光轉向車廂裡的趙宸,“認到了個引魂的活棺材身上。”
“放屁!”老藥頭怒吼一聲,舉起鐵牌就要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