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書房的窗紙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趙宸站在書案前,案上攤開的物件在燭光下泛著深淺不一的暗色。空氣裡混雜著鐵鏽味、焦糊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
他拿起那張邊緣卷曲、字跡被血浸染得模糊不清的血書。劉大柱歪歪扭扭的字跡,每一個筆畫都像是用儘了最後的力氣刻上去的。“...大皇子趙恒勾結府庫管事趙貴...撫恤田三百頃儘數侵占...我妻投河...小兒凍斃...”趙宸的手指撫過“凍斃”二字,指尖冰涼。
右肩的胎記毫無征兆地一跳,細微的灼痛感轉瞬即逝,像被針尖輕輕紮了一下。他放下血書,拿起旁邊幾片焦黑的紙頁。這是老藥頭從守庫老吏垂死的孫子那裡帶回來的賬簿殘片,邊緣沾著暗褐色的血跡,是那位至死守護證據的老吏留下的。殘片上,“甲字營撫恤田冊”的字樣依稀可辨,下麵一行小字被火燒得隻剩半截:“...轉趙貴名下,收銀五千兩。”
趙宸的目光移向另一側。那裡放著幾支三棱透骨釘,箭杆烏黑,尾部刻著一個極小的、線條淩厲的墨鴉標記。這是那夜在破廟,從墨鴉手中奪下的凶器。箭頭泛著幽藍的光澤,老藥頭驗過,淬了見血封喉的蛇毒。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桌角。劉二狗,那位北境遺老,蜷縮在椅子裡,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袍,但身體仍在微微發抖。不是冷的,是恨的。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些證據,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咀嚼著刻骨的仇恨。
“王爺,”老藥頭佝僂著背,枯手將幾片更小的紙屑小心翼翼地拚湊在賬簿殘頁旁邊,“這是老周...就是那田莊小吏...藏在破廟供桌下的。老奴用米湯熏蒸才勉強顯出些字跡。”
趙宸湊近。拚湊起來的紙屑上,字跡極淡,像是用快沒墨的筆匆匆寫就:“...臘月十八,趙貴親至,強索田契...言奉大殿下鈞令...不從者,家破人亡...”落款處,一個歪歪扭扭的“周”字幾乎淡得看不見。
“劉老,”趙宸轉向劉二狗,聲音低沉,“你之前說,大柱兄弟生前,曾親眼見過趙貴帶人強占田莊?”
劉二狗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布:“回王爺!千真萬確!大柱兄弟氣不過,想理論,被趙貴手下的惡奴打斷了三根肋骨!他...他咽氣前,手裡還死死攥著半塊田契的角,就是...就是您案上那片!”他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桌上一塊邊緣撕裂、沾著泥汙的紙片。
趙宸拿起那片殘契。紙片不大,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從更大的契書上硬撕下來的。上麵殘留著半個模糊的紅手印,還有“劉大柱”三個字的一角。他將其與賬簿殘片上記錄的“甲字營撫恤田三百頃”對應起來,又與劉二狗帶來的血書內容相互印證。
血書控訴侵占,賬簿殘頁記錄轉移,老周拚死留下的字條證明趙貴親自執行且假借大皇子之名,墨鴉的箭矢代表了滅口和威懾,劉二狗的證詞和劉大柱遺留的殘契則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控訴。
“缺口。”趙宸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老藥頭和忽爾卓都看向他。
“這些,”趙宸的目光掃過案上所有物件,“足以證明趙貴侵吞撫恤田,手段殘忍,甚至牽扯人命。也能證明墨鴉作為大皇子府的死士,參與滅口,手段歹毒。”
他停頓了一下,右肩的胎記又是一陣細微的灼痛,比剛才更清晰了些。
“但,”趙宸的聲音冷了下來,“要釘死大皇子趙恒,還差最關鍵的一環。”
“王爺是說...”忽爾卓眉頭緊鎖。
“直接的證據鏈。”趙宸拿起那片賬簿殘頁,指著上麵“轉趙貴名下”的字樣,“這隻能證明田產轉到了趙貴手裡。趙貴是大皇子府的管事,這沒錯,但僅憑此,大皇子完全可以推脫,說是趙貴背主私為,他毫不知情。”
他又指向老周留下的字條:“‘言奉大殿下鈞令’,這隻是趙貴的一麵之詞,空口無憑。老周已死,死無對證。”
書房裡陷入沉默,隻有燭火偶爾爆出細微的劈啪聲。
“那...那怎麼辦?”劉二狗的聲音帶著絕望的沙啞,“難道...難道就治不了那惡賊了嗎?”
趙宸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冰冷的夜風裹挾著雪粒子灌進來,吹得燭火一陣搖曳。遠處,皇城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
“趙貴死了。”趙宸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死得蹊蹺,說是急病。但我們的眼線看見,墨鴉的馬車在天黑前進過大皇子府的後門。”
“滅口!”忽爾卓咬牙道。
“沒錯。”趙宸關上窗戶,隔絕了寒風,書房內重新被暖意和凝重的氣氛籠罩。“趙貴是關鍵人物,他知道得太多。他一死,很多線索就斷了。但大皇子忘了一件事——趙貴這種人,狡兔三窟,絕不會不留後手。尤其是這種足以讓他掉腦袋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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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燭光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眼神銳利如刀。
“趙貴在大皇子府當差多年,貪得無厭。他在城西置辦了一處彆院,養著外室,藏著不少私財。更重要的是,”趙宸的目光掃過忽爾卓和老藥頭,“這種人,為了自保,一定會留下能要挾主子的東西。比如,大皇子親筆簽署的田產交接文書,或者趙貴自己記錄的、詳細到每一筆銀錢去向的私賬!”
老藥頭渾濁的眼睛一亮:“王爺的意思是...東西可能在趙貴的彆院裡?”
“極有可能。”趙宸點頭,“趙貴剛死,大皇子那邊忙著撇清關係,處理首尾,未必能立刻想到去清理他的私宅。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王爺,讓老奴帶人去!”忽爾卓抱拳請命,黑甲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定把那彆院翻個底朝天!”
趙宸沉吟片刻,右肩的胎記又傳來一陣清晰的灼痛感,帶著某種警示的意味。他想起破廟裡墨鴉那雙泛著幽綠光芒的獨眼,想起他那詭異的身法和歹毒的暗器。
“墨鴉很可能已經在那裡等著了。”趙宸沉聲道,“此人陰險狡詐,手段狠毒,絕非尋常護衛。他既然能在大皇子府來去自如,必然也知曉趙貴彆院的所在。趙貴一死,他很可能奉命去銷毀證據。”
他走到書案後,拿起玄鐵劍,手指緩緩撫過冰冷的劍鞘。
“忽爾卓,你親自挑選二十名玄甲衛精銳。要身手最好,最機警的。”趙宸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全部換上夜行衣,帶上鉤索、撬棍。記住,此行隻為搜尋文書、賬冊,尤其是帶有大皇子印信或親筆字跡的東西!不得戀戰,若遇墨鴉...儘量避開,若避無可避,務必以雷霆手段擊殺或重創!此人留活口意義不大,反是禍患。”
“是!”忽爾卓挺直腰板,眼中閃過戰意。
“老藥頭,”趙宸看向佝僂的老人,“你調配些解毒散、金瘡藥,讓他們帶上。墨鴉的暗器淬毒,不可不防。”
“老奴這就去辦!”老藥頭顫巍巍地起身。
“劉老,”趙宸最後看向劉二狗,“你且在府中安心住下。本王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
劉二狗嘴唇哆嗦著,渾濁的老淚滾落下來,重重地磕了個頭:“草民...草民替大柱兄弟,替那些屈死的弟兄們...謝王爺大恩!”
趙宸扶起他,沒再說什麼。他走到地圖前,指著城西一處標記:“趙貴彆院在此處,鬨中取靜,前後兩進。前院住著仆役和那個外室,後院是趙貴私庫和書房所在。重點在後院書房,尤其是暗格、夾牆、地窖之類的地方。”
他詳細交代了彆院的布局和可能的藏匿點,忽爾卓聽得極為認真,不時點頭。
交代完畢,趙宸揮了揮手:“去吧,寅時三刻動手。務必小心。”
忽爾卓和老藥頭領命而去。書房裡隻剩下趙宸和劉二狗。
趙宸重新坐回書案後,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散亂的證據上。血書、殘契、焦黑的賬簿殘頁、淬毒的箭矢...它們像一塊塊冰冷的碎片,拚湊出一幅觸目驚心的圖景。而趙貴彆院裡可能藏著的那份文書或賬冊,就是最後一塊,也是最關鍵的一塊拚圖。
右肩的胎記持續傳來陣陣灼痛,並不劇烈,卻異常清晰,像一根繃緊的弦,在無聲地提醒著他即將到來的危險和這場博弈的殘酷。
他拿起玄鐵劍,橫放在膝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窗外,雪下得更緊了。夜色如墨,將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寅時三刻,城西那座不起眼的彆院,將成為風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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