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廢苑的高牆在暮色中投下濃重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牆內荒草沒膝，枯枝虯結，幾座傾頹的殿宇門窗洞開，黑洞洞的，像骷髏的眼窩。空氣裡那股混雜著鐵鏽、腐肉和濕泥的腥臭味，比前幾日更濃烈了，粘稠得幾乎能糊住口鼻。趙宸站在那處仍在緩慢滲出黑泥的洞口前，玄鐵劍斜指地麵，劍尖凝著一線微弱的青光，勉強驅散著周遭翻湧的灰黑色霧氣。右肩的胎記灼痛不止，如同被烙鐵反複燙烙，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王爺，生石灰和烈酒都撒下去了，洞口暫時封住了，但…但底下那股邪氣，壓不住。”忽爾卓抹了把臉上的汗，甲胄上沾滿了黑泥和石灰粉，臉色凝重，“弟兄們不敢靠太近，那黑氣沾上一點，皮肉就發麻發木，像被凍僵了骨頭。”
趙宸沒說話，目光死死盯著洞口邊緣。那裡，幾縷新滲出的黑泥如同活物般蠕動著，試圖衝破石灰的封鎖。他右眼的青光微微流轉，視線穿透地表薄薄的土層和石灰層，“看”到更深的地方——那是一個巨大的、被人工開鑿過的地下空間，四壁刻滿了扭曲詭異的符文，符文溝壑裡填滿了粘稠的黑泥。空間中央，一口巨大的石棺半掩在泥沼中，棺蓋縫隙裡正源源不斷地湧出灰黑色的霧氣，霧氣中夾雜著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幽綠光芒的噬魂蠱蟲！更深處，一股龐大、陰冷、充滿無儘怨毒與貪婪的意誌，如同沉睡的巨獸，正隨著每一次霧氣的噴湧，緩緩蘇醒！
“母妃…”一聲極其微弱、帶著哭腔的呼喚，毫無征兆地鑽進趙宸的耳朵！聲音飄渺，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又像是貼著他耳根響起！
趙宸渾身劇震！這聲音…是母妃！他猛地轉頭，瞳孔驟縮！隻見洞口翻湧的黑霧中，隱約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穿著月白宮裝的女子身影！那身影背對著他，長發披散，正一步步走向石棺深處！
“母妃！”趙宸失聲喊道，下意識地向前一步！玄鐵劍上的青光劇烈搖曳！
“王爺小心！”忽爾卓大驚失色，一把拽住趙宸的胳膊！
就在趙宸心神失守的刹那！洞口封印的石灰層“噗”地一聲被衝破！一股更加濃烈、更加汙穢的黑霧如同毒龍般衝天而起！霧氣中，無數噬魂蠱蟲發出尖銳刺耳的嘶鳴，如同蝗蟲般撲向趙宸！
“吼——！”
一聲並非人聲、仿佛來自深淵的咆哮在趙宸靈魂深處炸響！修羅眼的力量應激爆發！他雙眼瞬間被熾烈的青光充斥！玄鐵劍嗡鳴震顫，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青色光柱悍然劈出！
“嗤啦——！”
青光與黑霧猛烈碰撞！如同滾油潑雪！噬魂蠱蟲在青光中發出淒厲的尖嘯，紛紛化為飛灰！黑霧被硬生生撕裂、淨化！但那幻影中的“母妃”卻在霧氣消散的瞬間，回過頭來——那根本不是母妃的臉！而是一張扭曲變形、布滿黑色血管、眼窩燃燒著幽綠鬼火的恐怖麵孔！它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充滿惡毒與嘲弄的尖笑！
幻象破碎！趙宸踉蹌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太陽穴突突直跳，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剛才那一下爆發，幾乎抽空了他殘餘的力量，右肩的灼痛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空虛和疲憊。
“王爺！”忽爾卓扶住他，聲音帶著驚駭。
“沒事…”趙宸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聲音沙啞，“幻象…幽冥門的把戲…”他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恢複死寂的洞口，那幻象中的惡毒麵孔，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幽冥門主…竟能窺探人心，利用他最深的執念！
“回府！”趙宸咬牙道，此地不宜久留。
鎮北王府的藥廬裡，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老藥頭佝僂著背，正對著一盞琉璃燈，用銀針小心翼翼地從一隻被烈酒浸泡的漆黑蠱蟲屍體上，挑出一點米粒大小的、閃爍著幽綠光澤的粘稠物質。旁邊桌案上，攤開放著幾張從刑部大牢墨鴉屍體旁找到的、殘缺不全的黑色符紙碎片。
“王爺您看，”老藥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興奮，他將銀針尖端那點幽綠物質湊近燈火，“這就是噬魂蠱的‘蠱心’！邪門得很！老朽用九九八十一種毒草試過，它都不怕！反而…反而能吞噬毒草的精氣，變得更凶！”他放下銀針，又拿起一張黑符碎片，“還有這符！上麵的符文，老朽翻遍了古籍，隻在幾本前朝禁書上找到類似的記載，叫什麼‘引魂蝕魄咒’！這東西…這東西不是毒，是邪術！是專門用來勾人魂魄，引幽冥之氣的！”
他渾濁的老眼看向趙宸，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王爺，陛下他…他是不是最近嗜睡難醒，噩夢連連，夢中常…常見到已故之人？醒來後精神萎靡，日漸消瘦？”
趙宸瞳孔驟縮：“你如何得知？”
“這就對了！”老藥頭一拍大腿，“中了這‘引魂蝕魄咒’和噬魂蠱毒的人，就是這般症狀！那咒文引幽冥之氣侵蝕魂魄，蠱蟲則吞噬生機！魂魄被幽冥之氣侵染，就會陷入噩夢，夢見最掛念或最恐懼的亡魂！長此以往，魂魄離體，生機斷絕，人就…就成了幽冥的傀儡！”他指著那點幽綠的“蠱心”，“陛下所中之毒，定與此物脫不了乾係！隻是…這蠱毒霸道詭異，解藥…老朽一時半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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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宸的心沉了下去。父皇的夢魘…竟也是幽冥門的手筆！
皇宮，養心殿。濃重的藥味依舊揮之不去。龍榻上，隆慶帝雙目緊閉，呼吸微弱，蠟黃的臉上籠罩著一層灰敗的死氣。三皇子趙稷端著一碗溫熱的參湯，坐在榻邊，動作輕柔地用銀匙舀起湯汁，小心翼翼地喂到隆慶帝唇邊。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戚與擔憂，聲音溫和：“父皇，喝點參湯吧，暖暖身子…”
他的袖口微微下垂，袖中那枚幽冥珠緊貼著腕部皮膚，珠子內部，粘稠的黑暗正隨著他喂湯的動作，極其緩慢地旋轉著，中心一點幽綠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每一次光芒亮起，都有一縷肉眼難辨的、極其細微的灰黑色氣息，如同遊絲般從珠內逸出，悄無聲息地鑽入隆慶帝微張的口鼻之中！
隆慶帝毫無所覺，隻是在湯汁入口時，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眉頭緊緊蹙起，仿佛在噩夢中掙紮。
“四哥…”七皇子趙棠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小臉繃得緊緊的，小手不安地絞著衣角。他總覺得四哥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陰冷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趙稷仿佛沒聽見，專注地喂完最後一口湯，用絲帕仔細地替隆慶帝擦拭嘴角，動作溫柔得無可挑剔。他放下碗，起身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趙棠，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隨即又恢複悲戚。
“棠兒，父皇需要靜養，你先回去吧。”趙稷的聲音依舊溫和。
趙棠如蒙大赦，連忙行禮告退。走出殿門，被冷風一吹，他才覺得那股壓抑的陰冷感消散了些。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淑妃宮中，而是轉身朝禦花園跑去。他知道，二哥今天應該會去那裡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