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睜開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床幔，而是高陽近在咫尺、蒼白卻寫滿驚喜的臉龐，以及她唇角那抹刺目的鮮紅。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地疼，發不出半點聲音。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唯有心口處傳來一陣陣鈍痛，提醒著他依舊在生死線上掙紮。
“王爺！您醒了！”老藥頭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布滿老繭的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腕脈。
忽爾卓虎目含淚，想上前又怕驚擾，隻能緊緊攥著拳，指甲深陷掌心。
高陽見他睜眼，淚水湧得更凶，想說什麼，卻因心力交瘁，身體一軟，向一旁倒去。忽爾卓眼疾手快，連忙將她扶住，安置在旁邊的軟榻上。
“陽兒…”趙宸在心中無聲呐喊，目光追隨著她，充滿了痛惜與愧疚。是他，連累她至此。
老藥頭仔細探查著趙宸的脈象，眉頭時而緊鎖，時而微展，最終化為一聲長歎：“奇跡…真是奇跡！王爺心脈那處淤塞，竟真的鬆動了一絲！雖隻是涓涓細流，但總比徹底死水一潭要好！隻是…王爺身體虧空太甚，如今如同朽木，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啊。”
趙宸緩緩眨了下眼，表示明白。他的意識比昏睡時清晰了許多，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那片狼藉：經脈寸斷，氣海枯竭，修羅煞氣與幽冥死氣雖然被強行撫平，卻像兩頭被囚禁的凶獸，在脆弱的牢籠中蟄伏，隨時可能再次暴走。唯有心口那點墨痕深處，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正極其緩慢地滋養著近乎枯萎的生機。
那是母妃留下的光點，與陽兒渡來的淨世之力融合後，產生的一線生機。
他嘗試著，用儘全部意誌，去引導那一絲暖流。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在無邊沙漠中尋找一滴甘泉，每一次意念的集中，都牽扯著神魂的劇痛。但他沒有放棄。他必須儘快恢複，哪怕隻是一點點力量。外麵的局勢，容不得他長久地躺在這裡。
老藥頭見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沉聲道：“王爺不可急躁！您如今神魂與肉身皆重創，強行運功無異於飲鴆止渴！當務之急是固本培元！”他取出銀針，手法輕柔卻精準地刺入趙宸幾處大穴，輔以溫和的藥力，幫助他疏導那絲微弱的生機，滋養千瘡百孔的身體。
忽爾卓則低聲彙報著外麵的情況：“王爺，京城…徹底被那妖邪掌控了。龍脈被抽空，如今皇城上空黑雲壓頂，死氣彌漫。李存仁大人派人冒死傳訊，他已聯絡部分忠貞將領，在城外百裡處集結，但群龍無首，糧草匱乏，加之妖邪勢力詭異莫測，不敢輕舉妄動。”
趙宸靜靜聽著，眼中波瀾不驚。這個結果，他早有預料。趙棠或者說他體內的古老存在）吞噬龍脈，目的絕非僅僅占據一座皇城那麼簡單。源海…囚籠…歸宿…母妃的低語在他腦海中回響。真正的戰鬥，或許還未開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房間另一側，那張臨時搬來的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趙稷。
此時的趙稷，麵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那股縈繞不去的黑氣和邪異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脆弱。他偶爾會在夢中蹙眉，發出模糊的囈語，不再是充滿惡毒的詛咒，而是帶著恐懼和…一絲悔恨？
“三殿下體內的帝屍意誌已被王爺強行拔除，”老藥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歎道，“但神魂受損極重，加之以往被侵蝕太深，心魔難除，能否真正醒來，醒來後又是何等光景…難說。”
正說著，趙稷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雙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被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仿佛正經曆著極大的痛苦。
高陽雖虛弱，卻也醒著，見狀忍不住想起身，被趙宸用眼神製止。趙宸示意老藥頭過去看看。
老藥頭探查片刻，麵色複雜：“是心魔反噬。他潛意識裡正在與自己過往的罪孽抗爭…若能熬過去，或可真正清醒；若熬不過…”
話音未落，趙稷猛地睜開雙眼！那雙曾經被幽綠旋渦占據的眸子，此刻恢複了原本的黑色，卻空洞無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趙宸、高陽、忽爾卓，最終落在自己顫抖的雙手上。
“我…我殺了人…好多…好多血…”他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母妃…不是我…不是我願意的…是它…是它逼我的…”他猛地抱住頭，蜷縮起來，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父皇…二哥…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是人…我是怪物…”
看著曾經陰鷙狠毒、如今卻脆弱如孩童般崩潰的趙稷，房間內一片寂靜。恨嗎？自然是恨的。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種複雜的悲憫。他既是施害者，也是受害者，是權力和邪欲吞噬下的又一個犧牲品。
高陽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輕聲道：“稷殿下，都過去了…那不是真正的你。”
趙稷仿佛沒有聽見，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噩夢中，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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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宸靜靜地看著他，心中並無太多波瀾。原諒與否，並非此刻的重點。重要的是，趙稷是眼下唯一可能了解趙棠古老存在）和帝屍更多內情的人。他的清醒，至關重要。
就在這時，莊園外隱約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喧嘩聲！
忽爾卓立刻警覺地按刀起身：“我去看看！”
片刻後，他帶回一個渾身浴血、甲胄破碎的校尉，那是李存仁派來的信使！
“王爺！將軍！”校尉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京城…京城異變！今日清晨，皇城方向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柱，直衝雲霄！光柱中…有龍影哀嚎！隨後…隨後京城九門同時洞開，無數…無數行動僵硬、眼冒綠光的‘人’湧了出來！見人就咬，被咬中者不久也會變成那般模樣！李大人組織抵抗，但…但那些怪物刀槍難傷，力大無窮，我軍…損失慘重！京城…京城怕是守不住了！李大人命小人拚死突圍，請王爺速速決斷！”
屍變！控魂！
眾人臉色驟變！趙棠古老存在）果然開始清剿所有不穩定因素了！他要把整個京城，都變成他的亡靈國度！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轟然壓在每個人心頭。勤王軍新敗，京城淪陷在即，而他們的主心骨，卻連床都下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在趙宸身上。
趙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已不見了之前的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後的冷靜與決斷。他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
他看向老藥頭，目光落在那些銀針和藥瓶上，然後，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右手食指，在空中，極其緩慢地劃了一個簡單的符文軌跡。那軌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玄奧的意味。
老藥頭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猛縮，失聲道：“王爺！您…您想用‘燃魂針’？！不可！此針雖能激發潛能，但乃是榨取生命本源，事後必遭反噬，輕則修為儘廢，重則…魂飛魄散啊！”
趙宸目光平靜，手指依舊固執地指著那個軌跡。他何嘗不知其中凶險？但眼下，彆無選擇。他需要力量，哪怕隻是暫時的，哪怕代價慘重。他必須儘快恢複一定的行動力，主持大局，否則，所有人都得死。
“王爺三思！”忽爾卓也跪了下來，虎目含淚。
高陽掙紮著坐起，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句勸阻的話。她了解他，知道他一旦決定，無人能改。
趙宸的目光掃過他們，最終落在窗外陰沉的天際。那裡，黑雲壓城，預示著更大的風暴。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微光已綻，但黎明前的黑暗，最為冰冷刺骨。為了守護這微光，他必須化身燃燒的流星，哪怕隻有一瞬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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