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考較學業,和後世沒什麼不同,尼山書院把品相最好,名列前茅的學生擺了出來,給調皮搗蛋的學生放假,讓他們遊山玩水。
小眾的門課裴令公不屑去考,他本來就是儒門的得意門生,要考,就考聖賢教誨的那些微末之處,對於這些江南學子,自然是哪些知識點偏僻就考什麼,這樣才能考較出地方文教真實的水平。
“策安,還請手下留情啊。”謝山長拱手笑道。
裴令公眼中閃過一瞬狡黠之色,哈哈笑道:“玉衡兄何出此言,尼山書院為江南首善文苑,人才濟濟,我觀學子風貌便知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不過一些觀風的粗淺問題,我想定然應付的來的。”
謝山長聽聞,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卻並未言語。
雖說尼山書院學子的整體水平確實不低,然而真正願意在儒經上潛心鑽研的,卻著實沒有多少。畢竟書院中的學生大多出身士族,家境優渥,衣食無憂,對於他們而言,並不強求通過科舉入仕當官。
“我與諸位初次相見,不知各位名姓,所以不點名,誰願接受考較,往前一步。”
話音剛落,隻聽轟隆一聲,有近乎一半的學子拱手踏前,一時間自報家門的聲音不絕於耳,顯得很是嘈雜。
“好,有氣度。”裴令公滿意的點了點頭,從石階一步一步的走了下來,隨手點了個年紀小的男子。
“所治何經?”
“晚輩精通大經《左傳》。”
“精通?”裴令公笑了笑,撫須思忖,問道:“《左傳·僖公五年》唇亡齒寒之論,所涉‘虞、虢’二國,其封地在何州?屬周室何姓?”
這裴令公不按套路出牌,常人考察一般考較篇章出處,要麼考較背誦,要麼考較注解文意,往深了考就是提煉思想,一般不會像他考的這麼細。
“學……學生答不上來。”
“少年郎,老夫送你一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虛懷若穀,戒誇飾妄言,治學的態度,也需要謹慎。”
“學生受教。”少年冷汗直流,此刻特彆想要告辭,找個磚縫鑽進去,一次主動,換來終生內向。
“再考你個簡單的,《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後兩句,背。”
“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少年磕磕巴巴的背了下來。
“算你過了。”裴令公微笑道。
少年趕忙匆匆退下,這第一道問題,就如同一聲響亮的警鐘,在眾位學子耳邊驟然敲響。他們已然清晰地意識到,這位裴令公此次前來,絕非僅僅是走走過場,敷衍了事,而是實實在在地要考較他們的學問。
裴令公邁著沉穩的步伐,繼續向前走去。他的目光敏銳如鷹,專挑那些在人群中畏縮不前,目光躲閃的學子。
隻要稍稍打量,便能看出誰的麵色不自然。在他看來,若是一個人的學問通明透徹,內心坦坦蕩蕩,自然會大大方方地站出來,毫無懼色。
謝山長在講經台上看著這砸場子似的一幕,不由得歎了口氣,回頭苦笑道:“這裴策安可惡,這做派像是北派魁首過來拆家來了。”
他敢吐槽當朝一品,彆人可不敢說這樣的話,沒看聖人內侍還在這看著呢,言語不慎,說不定過個幾天就傳到聖人的耳朵裡。
莫長史見宋刺史端坐不語,皺了皺眉,無奈,隻能他來打圓場。
“裴令公身負廟堂之重望,講求務實篤行,今次蒞臨考較學子,實乃為聖上廣察天下之俊才,江南之地文風鼎盛,然欲求通覽百家者,誠為難覓。而裴令公此番考較,恰似明燈,為江南士子指引前行之方向,更如春風化雨,帶來砥礪奮進之治學精神。學問之道,本就致知之道,亦在於克己複禮,二者兼修並蓄,方為治學之正途也。”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兩頭賣好,誰也不得罪。
秦淵覺得這才是人生智慧,這一手打太極功夫爐火純青,得好好學。
未過多時,裴令公麵上帶著滿意之色,款步走了回來,興許是留意到謝山長神色略顯凝重,他當即抬手,恭敬地拱了拱手,而後身形微傾,湊近謝山長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
那聲音壓的極低,旁人難以知曉究竟說了些什麼。
謝山長聽聞,原本緊蹙的眉頭先是微微一蹙,似在思忖著什麼,片刻之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他說怎麼如此咄咄逼人,並不像老友的以往的溫潤作風,這才知道,這考的哪裡是經義,分明是傳的聖人教訓,要借他的書院,給江南的學子們上一堂“務實”的課。
不過這場麵也著實難堪。
裴令公連點十人,七人被生僻考問噎得麵紅耳赤,餘下三個磕磕巴巴答得漏風。
謝山長望著階下學子發窘的模樣,心裡歎了口氣,莫說這些孩子,便是自己閉門翻上三日《左傳》注疏,怕也未必能將“虞虢封地屬何州”“某句典出何年”答得周全,尋常讀書誰會摳這般細碎的經史邊角?
尼山書院考較砸了場子,若傳出去說“江南首善文苑”連經史細節都吃不透,他這山長日後如何在士林抬得起頭?
“誰還願意接受考較?”謝山長將目光瞥向先生群體中的幾個教授經義的大師傅。
“算了,玉衡兄,不再問了,今日你我好不容易相見,咱們找個地方敘敘舊。”
謝山長一看他這模樣反而來了脾氣,曾經二人是同僚的時候就總是明爭暗鬥,在才學上彼此誰也不服誰,此番他雖說的大義凜然,誰知道這老混蛋是不是挾私報複。
“策安,你來了自然有好宴,不過今日為時尚早,還未到接風洗塵的時辰,書院上下眼巴巴等著你指點,先生們也罷,孩子們也罷,都盼著在您這位儒門魁首跟前,討些經世治學的真章呢。”
裴令公笑了笑道:“好,學問容不得半點馬虎,我依舊會儘力而為。”
謝山長爽朗一笑道:“我偌大的書院,文萃之所,儘管放馬過來!”
尼山書院的幾位經義師傅麵麵相覷,其中一個高瘦的認命似的歎了聲氣,正待踏出,沒成想,卻被一個少年郎搶先一步。
“溧水村秦淵,請令公考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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