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沒有城市光汙染,月光像化開的銀錠子,在青石板上漫出一層薄光,院裡的老槐樹把影子鋪在地上,葉隙漏下的碎月,是揉碎的銀兩落進了青苔裡。
湖裡的睡蓮合了瓣,露水珠在荷葉上滾,碰著了,就濺起一串細亮的銀。
秦淵牽著莫姊姝的手在院漫步,鞋底碾過落桂,簌簌地響。
他講些山野趣聞,說某山的狐狸會偷農人的繡花鞋,又哼起支軟綿的小調,調子像院角那叢菟絲子,纏纏綿綿繞上心尖。莫姊姝聽得眼都直了,腳步也跟著慢,仿佛踩著雲。
她有時會想,這大概是崔伽羅夢寐以求的生活,日日夜夜與心愛的阿閔膩在一起,品嘗著精致的美食,聽最喜歡《紅樓夢》,聽情情愛愛的典故,一臉嬌羞的吻他一口。
當然,隻是如此想,再來一次,她也是不會讓的,自己才是賢妻良母的最優人選,崔伽羅哪裡都好,就是太浮浪了一些。
夜風卷著桂花香撲過來,秦淵伸手替她攏了攏鬢邊碎發。
她像被燙著似的縮了縮,臉頰卻悄悄紅了。
“在想什麼?”
“如今,這日子,像是做夢一般。”
“以前難道就沒想過會嫁給怎麼樣的夫婿?”
莫姊姝沉吟片刻,輕聲念道:“常慕梁間雙飛燕,朝朝暮暮共簷前。願如並蒂池中蓮,歲歲相依波上眠。春日花開思俊彥,秋宵月滿盼良緣。良人若至同攜手,不負韶華共百年。”
“如此簡單?我以為會是秦羅敷。”秦淵笑道。
莫姊姝輕聲道:“我莫氏還算鼎盛,何須儀仗金絲裝點,夫君胸中自有千點成竹,文采更勝過那羅敷夫千倍萬倍,不可比肩並論。”
“成婚幾日,感覺如何?”
“感覺夫君不拘禮節,是個很隨性的人。”
秦淵望著夜空,忽然歎了口氣:“從前待的地方規矩太多,壓得人喘不過氣。所以到了這裡,不想身邊人再被那些繁文縟節捆著。”
他頓了頓,“我曾夢見一個奇特的世道,那裡的人不論出身,人的階層不會卡的那麼嚴苛,每個人都能讀書識字,地裡長出的糧食吃不完,不必為飽腹發愁。
白日裡做事,天黑了便約上三五好友,找個地方喝酒說笑,不用管什麼身份高低,也不用想明天會不會餓肚子,我一直覺得,那樣才算是活命。”
“這樣的朝代,聞所未聞。”
秦淵唇邊的笑意淡了,隻默然垂眸。
魯迅先生說的“吃人”非常好的概括了上下五千年老百姓的卑賤日子。自穿越以來,他日日被現實與記憶裡的落差刺得心驚,原身的日子,本就是這世道尋常百姓的縮影。
青黃不接時嚼糠咽菜是常態,便是豐年,交完佃租與官糧,缸裡剩下的粟米也隻夠勉強填肚,日日為口糧懸心,斷糧的陰影如影隨形。
若逢災年,更是煉獄。山裡的野菜挖光了,樹皮啃儘了,餓極了的人什麼都敢往嘴裡塞,到最後連草根都尋不見時,便隻能一群群地癱在地上,睜著眼望那灰蒙蒙的天,等著氣絕。
誰會盼朝廷救濟?原身的記憶裡,官吏催租時如虎狼,賑濟糧卻從來是紙上畫餅,偶爾有幾粒米下來,也早被層層盤剝得隻剩糠秕,輪不到百姓嘴邊。
怪不得父母寧願被曬成人乾,也不肯交出藏好的儲備糧。
這般人命如草芥的世間,讓他渾身不自在。
想融入,卻像被一道無形的牆堵著,每一步都磕磕絆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