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昭棠心思本就活絡,秦淵那番話剛落,不過須臾功夫,他便把其中關竅摸得通透。
明明年年都是清平年月,可內庫的銀錢卻總像填不滿的窟窿。
北邊的遊牧部族像逐臭的蒼蠅,時不時來邊境擾事,搶走他的子民,奪走百姓的口糧,狹長的邊境線愈發難守得周全。
想來讓人不舒服,一場大戰耗費巨大,他湊不出能一舉定乾坤的軍費,每每思及此處,都忍不住暗自唏噓。
誰說帝王不能沾商事?祖輩的律法裡,可沒半條明令禁止。
秦淵說得對,手裡攥著真金白銀,才能撐起他一統四方的抱負,沒錢隻能空想。
再者,從商而已,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哪個勳貴世家背後,沒綁著百八十戶蔭庇的商戶?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從不當麵點破罷了。
隻是他的心思,比旁人又多了一層:那些養得肥頭肥腦的商賈,哪一個不是國家手裡待宰的羔羊?
一旦將來逢了戰事,這些人便是觸手可及的錢袋子。
春種才能秋收,先把這些“苗子”養肥些,等將來“秋收”時,才好下手取用。
他可不想做個處處掣肘的窮皇帝,手裡有了錢,才能挺直腰杆,做自己想做的事。
隋公聽罷,隻覺那話句句戳在要害,一時竟尋不出半分反駁的由頭,氣得渾身發顫,手指著秦淵,聲音都帶了抖。
“你……你這黃口孺子!聖賢遺訓煌煌在上,你也敢妄加質疑,目無禮法!膽大包天!”
秦淵聞言,一聲冷笑直透殿宇,目光如炬,直逼隋公:“隋公!在下剛才所言利弊,樁樁件件皆係天下民生,你不辨是非,隻抱定死規矩死磕,儒家重義輕利,可你可知,這‘利’不是商賈私吞的橫財,是農夫種糧得的飽暖,是工匠造物得的營生,是天下人免於饑寒的根本!你為了那所謂的大義,硬要把商路堵死,讓糧在倉中黴爛,讓布在架上朽壞,眼睜睜看著百姓忍饑受寒,這叫什麼大義?這叫冥頑不靈,這叫誤國誤民!”
隋公被他說得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半天隻擠出個“你”字。
秦淵步步緊逼,聲如金石:“你什麼你!隋公身為禦史中丞,食君之祿,當為陛下分憂,為萬民謀福。可你如今隻知抱殘守缺,把聖賢的話當擋箭牌,連變通二字都悟不透,連民生二字都拋腦後,若換作是本侯,有這般愚鈍的見識、這般固執的心思,早該免冠謝罪,羞於再立在這朝堂之上,哪還有臉麵在此高聲叫嚷!”
“住口!”薑昭棠一聲怒斥陡然響起,眼角卻飛快朝秦淵遞去個眼色,“秦淵!還不快向隋公致歉!”
秦淵見陛下眼神古怪,瞬間便悟透了其中關節——這是要借台階給隋公,免得老臣真被氣出好歹。他當即收了鋒芒,漫不經心地朝隋公拱了拱手,語氣聽不出半分歉意,隻淡淡一句:“方才言語唐突,隋公勿怪。”
隋公哪裡聽得進這話,隻覺得心口憋悶得厲害,捂著胸口大口喘氣,臉色漲得通紅,連身子都晃了晃。一旁的滕內侍見狀急了,忙尖著嗓子往外喊:“禦醫!快傳禦醫!”
薑昭棠快步走下禦台,親自上前幫隋公順著背,語氣放得格外溫和:“隋公莫動氣,秦淵這小子年輕氣盛,嘴上沒個把門的,哪有您這般通透的見識?犯不著跟小輩一般計較,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隋公喘得說不出整話,卻猛地抓住薑昭棠的手,用力晃了晃,斷斷續續道:“陛……陛下!那鬼穀學派……最是能言善辯、蠱惑人心!秦淵的話……都是佞言!萬萬不可聽啊!”
“朕知道,朕都記著呢。”薑昭棠拍著他的手背安撫,轉頭朝禦醫厲聲催促,“快!扶隋公下去好生歇息!”
隋公被人架著起身,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瞪向秦淵,那眼神像是結了深仇大恨。
走到殿門口時,嘴裡仍斷斷續續地嘟囔著,無非是“狂徒”“黃口小兒”“誤國誤民”之類的話。
薑昭棠微笑道:“隋中丞此人沒什麼壞心思,不過是守著老規矩不放,不必跟他過不去。你不是要做烈酒的生意麼?那便放手去做——就依你說的,皇家占六成,你占四成。
不過,天下間沒有白拿便宜這種事情,朕再許你三件事。
其一,許你‘皇家專供’的名號,凡你作坊出的頂尖烈酒,可冠‘禦釀分號’字樣,各州府關卡見此標識,一律免繳過路費,讓商路通行無阻。
其二,許你從內庫調五十名懂賬目的宮人,幫你打理產銷賬目,從內務府撥三百名護衛加入運酒商隊,確保生意安穩,其三,若有他人刁難,你可便宜行事,若自覺力有不逮,你可直接遞折子進宮,朕親自為你做主。
不過朕也有個要求,每季度你需將生意賬目呈給內庫核對,六成收益須按時上繳,且這烈酒秘法,除了你我,不可再傳第三人,若有覬覦秘法者,殺之,你看,朕這般安排,可合你心意?”
“陛下這般安排實在再妥帖不過,臣也是如此想的。”
薑昭棠擺了擺手,笑道:“醜話說到前頭,若有虧損,秦侯得自掏腰包補上空缺。”
烈酒生意會虧?秦淵從沒想過這個可能。
光一個皇家特供的名頭就千值萬值,自己找到了這麼一個靠山,往後的生意路可不要太順,誰會跟頂著風跟皇家搶生意呢。
“回頭滕內侍會給你送五百兩白銀,西市劃出兩個店鋪給你,這算是朕的本錢。”
秦淵輕笑一聲道:“陛下給的這筆賞賜,一定會為臣帶來好運氣。”
薑昭棠卻忽然皺了眉,像是想起什麼要緊事,叮囑道:“還有一事,這生意你自己彆親手沾,回去找個信得過的人打理,管賬,運貨都交給他。不然風聲傳出去,說堂堂鬼穀傳人拋了經世之學,跑去做商賈營生,你不覺得沒臉,朕都得替你臊得慌。”
秦淵躬身應是,皇帝提醒的沒錯,勳貴做生意,哪怕眾人皆是心知肚明,但還是不能太明目張膽。
古代重農抑商,但商多為勳貴與官員附庸,上位者提供庇護,並享受分成,不過也有不少大家族,主家不涉商賈之事,庶家出來經商,主打的就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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