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被頂級公寓樓厚重的雙層隔音玻璃無情地濾去,最終化作一抹抹徒勞旋轉的光暈,沉默地衝刷著這座懸浮於城市之巔的奢華孤島。
事件發生後一小時,安娜的公寓,這座曾經象征著網絡時代金字塔頂端的宮殿,已然淪為一個與世隔絕、被高度緊張氣氛浸透的犯罪現場。
沈心怡乘坐的警車剛剛駛入警戒線,長槍短炮的鏡頭像是饑渴的食人魚,瘋狂地拍打著車窗。
“沈法醫!請問是綁架案嗎?”
“有消息說這是安娜團隊自導自演的炒作,警方會立案調查嗎?”
“受害人是生是死?”
記者們尖銳的提問混雜著聞訊趕來的粉絲們淒厲的哭喊,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仿佛要將這棟摩天大樓從地基撼動。
“安娜!我們的安娜不會有事的!”
“警察先生,求求你們快點找到她!”
沈心怡推開車門,一股混雜著人群汗味和城市夜晚濕冷空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她麵無表情,眼神還是一樣的冷靜,在兩名製服警員開辟出的狹窄通道中快步前行。
那一張張因激動、好奇或悲傷而扭曲的臉,那些伸過來幾乎要戳到她臉上的麥克風和手機,在她眼中都自動虛化成了模糊的背景色塊。
她的大腦早已屏蔽了這些外界的噪音,進入了隻屬於現場和證據的忘我模式。
電梯平穩上升,將樓下的喧囂徹底隔絕在腳下,世界陡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通風係統低沉的嗡鳴。
公寓門大敞著,裡麵人影幢幢,勘查燈的光束在奢華的內飾上切割出無數明暗交錯的幾何圖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混合氣味——魯米諾試劑特有的淡淡金屬腥氣,混合著高級定製香薰燃燒殆儘後殘留的檀木尾調,仿佛是文明與野蠻、生與死在一瞬間碰撞後留下的詭異芬芳。
沈心怡從物證箱裡取出鞋套、手套、口罩,以一種近乎宗教儀式的嚴謹和精準,將自己與這個可能藏汙納垢的空間徹底隔離。
“情況怎麼樣?”她一邊戴上最後一雙無菌手套,一邊走向客廳中央那個巨大而醒目的玻璃盒子。
她的目光越過了正在向李建國彙報情況的警員,也無視了那個像鬥獸場裡的困獸般焦躁踱步的趙偉,以及蜷縮在不遠處沙發上幾乎快要碎掉的經紀人陳峰。
在她眼裡,這間亂成一鍋粥的公寓,所有複雜的案情,都可以被簡化成眼前這個核心的謎題——一個在物理定律上近乎完美的“密室”。
李建國看到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擰開他那萬年不變的軍綠色保溫杯喝了口水,杯子裡幾顆枸杞浮浮沉沉。
“亂麻一團。”他言簡意賅,眉頭緊鎖得能夾死一隻蒼蠅,“外圍勘查完了,所有門窗完好無損,沒有暴力侵入的痕跡。大廈的安保係統滴水不漏,事發時間段沒有任何異常記錄。我們把監控翻了個底朝天,連隻可疑的蒼蠅都沒飛進來過。”
趙偉停下腳步,雙手叉腰,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縮在沙發角落裡的經紀人。
“陳峰!”趙偉的聲音像是淬了火,“我再問一遍,這不是你們為了熱度策劃的炒作?一場瞞天過海的大型魔術表演?”
被點名的男人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陳峰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昂貴的真皮沙發裡,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空洞。
他抬起頭,嘴唇哆嗦著,機械地、反複地呢喃:“不可能……我親手鎖的門……用的是唯一的鑰匙……鑰匙就在我身上……這不可能……”
沈心怡的注意力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超過半秒。
她像一台啟動了高精度的精密儀器,所有感官都校準到了微米級彆,全部聚焦於眼前這個巨大的玻璃造物。
這是一個邊長約五米的正方體,由幾塊巨大的特種加固玻璃無縫拚接而成,鑲嵌在黑色的金屬框架中。
它矗立在客廳中央,像一件後現代藝術品,又像一個晶瑩剔透的、展示著虛無的囚籠。
她伸出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指,指尖沿著那扇厚重的玻璃門邊緣緩緩滑過,從頂端到底部,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冰冷、光滑、完美無瑕。
玻璃與金屬門框的接合處嚴絲合縫,用專用探針測試過,連一張紙都插不進去,更彆說藏匿什麼精巧的機關了。
“鎖芯查過了嗎?”她頭也沒回地問。
身後一個戴著眼鏡的技術人員立刻小跑過來,語氣中帶著一絲被現實擊敗的挫敗感:“沈老師,查過了,翻來覆去地查。這鎖……媽的,是瑞士定製的軍用級彆高精密機械鎖,彆說技術開鎖,就算拿電鑽來硬乾,也得搞出天大的動靜。我們用高倍放大鏡檢查過,鎖芯內部結構完好,乾淨得像是剛從原廠包裝裡拆出來,沒有任何技術開鎖或者暴力破壞的痕跡。”
“門和牆體呢?紅外和熱成像掃描結果。”沈心怡繼續追問,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核對一份實驗報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沒用。”技術員的聲音更低了,“熱成像和超聲波探測儀都掃了三遍了,沒有發現任何夾層、暗格或者後來修補過的痕跡。我們甚至動用了非破壞性結構探傷儀,結果顯示……它就是個死心眼的玻璃疙瘩,內外通透,一體成型。”
技術員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描述不夠嚴謹,又補充了一句:“一個絕對封閉的、完整的玻璃盒子。”
沈心怡點了點頭,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如果謎題這麼容易解開,這個案子也不會在一小時內就驚動到市局最高層了。
她輕輕推開已經被技術人員打開的玻璃門,走了進去。
內部的空間仿佛是一個時間的琥珀,將安娜消失前的那一刻永久封存。
一張純白色的高端瑜伽墊安靜地鋪在陽光房正中央,墊子表麵纖維在勘查燈的側光照射下,隱約還能看見一個因躺臥而形成的、非常淺淡的人體壓痕輪廓。
旁邊的小矮幾上,一杯插著吸管的檸檬水甚至還冒著嫋嫋的、若有若無的熱氣。
一條嶄新的毛巾被整齊地疊放在杯子旁,仿佛它的主人隻是暫時離開,馬上就會回來。
這裡的一切都正常得可怕,正常到讓人脊背發涼。
沈心怡緩緩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地麵平行,她那雙銳利的眼睛像一台高分辨率掃描儀,開始一寸一寸地檢索地麵。
她搜尋的不是腳印、毛發、皮屑這些常規痕跡——那些東西技術人員早就搜集過了——她在尋找的是一種“違和感”,一種打破了這片完美“靜物畫”的瑕疵。
目光掠過光潔如鏡的地板,掃過瑜伽墊的每一個邊角,最終,像被一塊磁鐵牢牢吸住般,停在了瑜伽墊旁邊那塊價值不菲的手工波斯地毯上。
在那片由繁複的幾何圖案和鮮豔色彩構成的、絨毛厚實豐滿的地毯上,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幾乎可以被當成視覺錯覺的痕跡。
它是一個非常淺的方形凹陷。
麵積不大,約莫巴掌大小,邊緣有些模糊,像是曾有什麼沉重的、帶著方形底座的物體在這裡短暫停留過,然後又被迅速移開。
痕跡淡到幾乎無法察覺,如果不是她這個近乎貼地的角度,如果不是勘查燈的光線正好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斜射過來,形成了微弱的光影對比,任何人都會忽略掉這個微小的異常。
沈心怡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這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