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警官。”
陸小凡那帶著濃重倦意的聲音,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落入一鍋滾沸的金屬熔液裡,連一絲青煙都沒能激起,便被徹底吞噬。
整個公寓,都因地磚下那個黑洞的出現,陷入了一種狂熱的興奮狀態。
空氣裡滿是技術人員壓低了嗓門的驚歎、對講機裡不斷傳來的電流嘶啦聲,以及勘查設備發出的細微蜂鳴。
“現在,能找個地方讓我睡一覺了嗎?”
沈心怡怔怔地看著他,大腦的語言中樞像是被拔掉了電源,無法對這句極不合時宜的問話做出任何反應。
戴著黑框眼鏡的技術科警員小張,正半跪在那個暗格旁,聲音因為過度激動而微微發顫,向李建國做著初步彙報。
“李隊,確認了!設備是定製的商用級投影儀,但經過了深度改裝,能源模塊和散熱係統都做了極限優化,可以在短時間內投射出接近真人畫質的動態影像!”
“我們還在設備內槽發現了微型信號接收器,可以遠程控製開關和播放內容,頻率……頻率是非常規的加密頻段!”
每一句彙報,都像一柄重錘,敲在沈心怡的認知壁壘上,讓她堅信的那個由物理定律統治的世界,裂開更多猙獰的縫隙。
李建國隻是沉著臉,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煙已經捏在了指間,卻忘了點燃。
他下達著一連串簡短而清晰的命令。
“設備立刻封存,帶回技術科破解!”
“對整個公寓進行二次地毯式搜查,任何電子設備、存儲介質、財務單據,都不能放過!”
命令下達,現場的警員們像一台被重新上緊了發條的精密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而在這片有序的混亂中的陸小凡,這個風暴的策源地,卻像個置身事外的幽靈,自顧自地晃到客廳的沙發上,把自己摔了進去,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沈心怡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命令大腦從那種混雜著恐懼與荒誕的混沌中掙脫出來。
她的專業本能,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生筏。
閉上眼,深呼吸,再睜開時,那雙總是清冷如水的眼眸裡,重新燃起了屬於法醫沈心怡絕對理性的火焰。
她開始在腦海裡重構犯罪的流程,用那台匪夷所思的全息投影儀,去填補那個最關鍵的邏輯黑洞。
一幅清晰的犯罪拚圖,在她的大腦中迅速成型。
第一步,準備。安娜根本沒有走進那間玻璃房。在直播開始前,她就已經提前躲進了地磚下的暗格裡。
第二步,偽裝。同夥,也就是那個唯一有機會在外部操作的人——經紀人陳峰,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遠程啟動了全息投影。於是,“安娜”出現在了陽光房內,開始了她的表演。
第三步,鎖定。陳峰當著所有鏡頭的麵,用那把所謂的高精密機械鎖鎖上了門。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舞台劇,目的就是為了完成陸小凡口中的那個詞——認知錨定。讓所有人都確信,這是一間無法從內部逃脫的密室。
第四步,消失。晚上八點零七分,那恰到好處的三秒黑屏。那不是意外,那是完美的掩護。就在那片短暫的黑暗裡,陳峰按下了遙控器的關閉鍵,投影消失。等信號恢複,一個“大變活人”的驚天魔術,便在百萬人眼前完美上演。
第五步,撤離。之後,真正的安娜可以不慌不忙地從暗格裡爬出來,穿過這間空無一人的公寓,從任何一個不為人知的消防通道或者後門,從容離開。
嚴絲合縫,無懈可擊。
這個流程,完美解釋了現場所有的疑點。那塊地毯上來源不明的方形壓痕,就是投影設備啟動時,為了穩定而伸出的支腳留下的。
“呼……”
沈心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緊隨其後的,卻是一個更加巨大且令人費解的黑洞。
動機。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安娜,一個正處於事業巔峰、日進鬥金的頂級網紅,為什麼要策劃這樣一場足以葬送自己全部前程、甚至會讓自己背上巨額違約金和法律責任的“消失”?
這不合邏輯。
“李隊!”一名叫林濤的年輕警員快步從書房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證物袋,“有發現!在安娜的電腦裡查到了銀行記錄,失蹤前三天,她的個人賬戶有一筆高達五百萬的資金,轉入了一家名叫‘遠山’的慈善基金會!”
李建國接過證物袋,眉頭皺得更深。
“另外,”林濤補充道,“我們還在書架上,發現了一本這個基金會的宣傳冊,就夾在一本……一本還沒拆封的哲學書裡。”
又是未拆封的書。
這個細節讓沈心怡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做慈善?這更說不通了。一個準備金蟬脫殼的逃犯,會先把自己的巨款捐出去嗎?
謎團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沈心怡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隱隱作痛。她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她轉身走向安娜的臥室,那裡有一個小陽台。她想借著搜查的名義,透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