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那道手電筒光束早已移開,世界重歸黑暗。
但陸小凡的視網膜上,那個詭異的、由漆黑的空洞與癲狂的弧線構成的笑臉,卻像是被高溫烙鐵燙了上去,怎麼也無法抹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完剩下那段路的。
身體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憑借著肌肉記憶,一步步挪回了那個被他稱之為“家”的雜亂狗窩。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在死寂的樓道裡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砰”地一聲關上門,他沒有開燈,任由自己被熟悉的黑暗包裹。
他就那麼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地滑坐到地上,將頭深深地埋進雙膝之間。
耳邊,城市的喧囂還在繼續,但那些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他的世界裡,隻剩下瘋狂搏動的心跳,和血液衝刷耳膜時產生的海嘯般的轟鳴。
案結後的兩天。
陸小凡的生活,被一種他最厭惡的方式,徹底打亂了。
“庸人自擾”俱樂部後台,狹小的化妝間裡,空氣悶得能擰出水來。
王皓的胖臉因為興奮而漲得通紅,他把手機屏幕幾乎懟到了陸小凡的臉上。
“凡哥!你火了!你他媽徹底火了!”
屏幕上,是某個本地生活論壇的置頂熱帖,標題被加粗放大,鮮紅刺眼——【獨家深扒!破獲網紅失蹤案的幕後大神,竟是‘庸人自擾’的嘴強王者?!】
帖子裡沒有指名道姓,更沒有照片,但字字句句的暗示,都像gps定位一樣,精準地指向了這個半死不活的地下俱樂部,指向了那個總在台上說些不正經段子的陸小凡。
“你看這評論!”王皓的手指飛快地滑動著,“‘當代福爾摩斯!’、‘被脫口秀耽誤的神探!’、‘跪求大神開個推理直播!’”
“咱們俱樂部的訂票網站都崩了!全是來看你的!錢老板樂得假牙都快掉出來了!”
陸小凡癱在椅子上,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眼窩下那兩團青黑,比兩天前更重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隻剩下一具寫滿了“煩躁”和“彆惹我”的軀殼。
“王皓,”他有氣無力地開口,“你有沒有想過,當網紅偵探和在動物園裡被圍觀的猴子,有什麼本質區彆嗎?”
“啊?”王皓愣住了。
“區彆就是,”陸小凡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猴子不用自己交房租。”
王皓還想說什麼,催場的工作人員已經敲響了房門。
陸小凡歎了口氣,像一具行屍走肉般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t恤,朝舞台走去。
聚光燈打在臉上的瞬間,刺眼的光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台下座無虛席,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投向他的目光不再是以往那種期待段子的輕鬆,而是充滿了獵奇、審視和探究。
那些目光,像無數根細密的探針,試圖刺穿他的偽裝,把他從裡到外翻個底朝天。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麥克風。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著他表演一場“脫口秀推理”。
“晚上好,”陸小凡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整個俱樂部,帶著一種有氣無力的懶散,“今天給大家講個冷笑話。”
他頓了頓。
“你們知道,為什麼薛定諤的貓在打開盒子之前,我們永遠不知道它是死是活嗎?”
台下一些人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因為,”他拖長了音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個盒子沒有安裝最新款的、帶生命體征監測的智能貓砂盆。”
……
空氣凝固了三秒鐘。
接著,他又講了第二個。
“一個質子和一個中子在酒吧裡喝酒,喝完質子去結賬,中子說‘你等著,我去開車’。質子說:‘你確定?’中子說:‘沒事,我不帶電。’”
……
台下開始有人坐立不安,竊竊私語。
陸小凡視若無睹,像個沒有感情的段子複讀機,用一種能把人催眠的語調,把那些能把北極冰川都尬裂的冷笑話,一個接一個地拋了出來。
他成功了。
不到十分鐘,那些抱著獵奇心態來的觀眾,臉上“大神”的崇拜,就變成了看傻子的困惑,最後化作了被欺騙的憤怒。
陸陸續續地,有人開始退場。
與此同時。
市刑偵支隊,地下一層,檔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