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市刑偵支隊的大樓像一頭趴伏在暮色裡的灰色巨獸,開始緩緩地呼出一天積攢下來的疲憊與焦灼。
李建國簽下了最後一份文件。
是關於網紅安娜一案的結案補充報告。
附屬材料裡,一份由專業機構出具的心理評估報告靜靜躺在那裡,證實了安娜長期服用鹽酸舍曲林片,並患有重度抑鬱症。
這與經紀人陳峰的口供完全吻合。
至此,那場席卷全城的“大變活人”鬨劇,在法律程序上,畫上了一個毫無懸念的句號。
所有細節,全部閉環。
李建國合上文件夾,指尖卻傳來一種莫名的空落感。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給自己那隻用了十幾年的搪瓷杯裡續上熱水,丟進幾粒枸杞。
窗外的晚霞燒得正旺,將半邊天都染成了濃稠的血色,那光芒穿透玻璃,在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顯得有些落寞。
辦公室裡的人早已走得七七八八,喧囂褪去,隻剩下主機風扇單調的嗡鳴。
這種寂靜,最容易勾起心底的沉渣。
他端著水杯,並沒有坐回辦公桌,而是走到牆角一個不起眼的鐵皮文件櫃前。
蹲下身,拉開最底層那個已經有些生鏽的抽屜,從一堆舊報紙和榮譽證書下麵,摸出了一個厚實的牛皮紙檔案盒。
盒子上沒有標簽,沒有編號,隻積了薄薄一層灰。
他用袖口擦了擦灰塵,將檔案盒抱到辦公桌上,動作輕得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打開盒蓋,一股陳舊紙張特有的發黴的氣息撲麵而來。
最上麵,是一本畫滿了速寫的素描本。
掀開畫本,下麵是幾張早已泛黃的現場照片,和一份頁腳卷曲、打印字跡都有些模糊的不完整屍檢報告。
李建國拿起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自己還很年輕,穿著不合身的警服,眼神裡帶著一股未經打磨的銳氣,正站在警戒線外。
那股銳氣,早就在歲月的洪流裡,被磨成了如今的沉鬱。
回憶像不受控製的潮水,淹沒了辦公室的寂靜。
那是十幾年前了。
一個名叫陸小川的年輕人,一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藝術係大學生,被指控為一宗連環殺人案的真凶。
凶器上的指紋,案發現場遺留的纖維,近乎完美的犯罪時間線……所有證據,都像一根根精準的指針,牢牢地指向了他。
當時的李建國,就是負責這起案子的刑警之一。
他記得很清楚,審訊室裡的陸小川,安靜得不像一個身負數條人命的惡魔。
麵對所有質詢,那個清瘦的少年始終保持著令人抓狂的沉默。
他不辯解,不反抗,隻是低著頭,用一支鉛筆,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
畫著那些支離破碎的、外人根本無法理解的詭異圖案。
當時隊裡的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一個變態殺人狂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隻有他,總覺得那些畫裡,藏著些彆的東西。
一種……求救般的絕望。
他還記得,當年剛剛成為沈心怡導師的那位老法醫,劉教授,在提交了屍檢報告後,曾私下找過他。
那是個嚴謹了一輩子的老人,說話從不帶任何主觀情緒。
可那天,老教授的眉頭卻鎖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