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會議室的燈管徹底熄滅後,那股子黴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反而更濃了。
它像一具剛剛開始腐爛的屍體,無聲地捂住了所有人的口鼻,也扼殺了最後一絲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棟大樓的,記憶裡隻剩下拐杖每一次戳在水磨石地麵上,發出的空洞回響。
那聲音,一下又一下,精準地敲在我斷掉的肋骨上,每一次都跟著發出沉悶而抗議的呻吟。
現在,我站在天台上,城市的最高處,卻感覺比在地下室時還要窒息。
深夜的風從水泥叢林的峽穀裡呼嘯著灌上來,又冷又硬,刮在臉上像摻了無數看不見的玻璃碴子,刺得皮膚生疼。
腳下是鏡州,一片由ed和霓虹燈組成永不結冰的虛假海洋。
光芒淹沒了一切,卻照不亮任何角落裡的陰影。
遠處,警局大樓的輪廓在光汙染的映襯下,像一塊沉默而巨大的墓碑,冰冷地戳在那裡,埋葬著我們剛剛被否決的一切努力。
趙偉那張毫無表情的臉,還在我腦子裡晃悠,揮之不去。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蘸了冰水的鞭子,抽在神經上。
那句輕飄飄的“體麵退休”,比我嘴裡因為咬緊牙關而滲出的血腥味,還要讓人作嘔。
身後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通往天台的鐵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吱呀一聲冗長而疲憊的抱怨。
我沒回頭。
甚至不需要回頭。
這股味道我太熟悉了,是沈心怡身上獨有的,那種混合著數據終端散熱口散發出的微熱金屬氣息,和淡淡的醫用洗手液的氣味。
她總是這樣,冷靜,克製,像一台永遠保持著潔淨和高效的精密儀器。
“上來看風景?”我啞著嗓子開口,聲音剛出喉嚨就被狂風吹得七零八落,幾乎聽不清。
“風景不好看。”沈心怡走到我身邊,和我並排趴在冰冷的金屬護欄上,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光汙染太嚴重了,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任由風在我們耳邊尖嘯,像是整座城市壓抑已久的哭聲。
周遭的一切都那麼喧囂,但我們兩人之間,卻安靜得可怕。
“咱們現在算不算……畏罪潛逃的在逃通緝犯?”我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結果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
“不算。”沈心怡的回答乾脆利落,沒有任何猶豫。
“官方調查終止了,但我的調查,沒有。”
她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物理定律,比如水在一百度會沸騰,比如地球會繞著太陽公轉。
“他們可以收回我的警徽,可以格式化我的終端,甚至可以封存我所有的研究報告。”
“但他們拿不走我腦子裡的東西。”
我終於扭過頭,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身邊的這個女人。
天台邊緣的紅色航空障礙燈,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
光亮時,能看見她眼底的血絲;黑暗時,隻能感覺到她那雙眼睛裡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像是被烈火淬煉過的平靜。
那不是放棄,而是某種更堅硬的東西。
“嘖,說得跟你準備一個人掀翻整座城市似的。”
“我需要你。”她說,目光從遠方的虛假光海收回,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自己跟數據死磕,遲早會瘋掉。但你不一樣,你總能從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兒裡……看到人。我需要這個。”
我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風聲好像也小了下去,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緩慢。
“我可沒錢給你發工資,我現在自己都快成流浪漢了。”我試圖用玩笑來掩飾內心的震動。
“我也不需要。”沈心怡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巧、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通訊器,遞給我,“這是林溪剛搭的私密頻道,點對點量子加密,理論上無法被任何現有技術追蹤或破解,絕對安全。李隊也在裡麵。”
我下意識地接過那個冰冷的金屬疙瘩,上麵還殘留著她掌心的體溫,在這寒冷的夜風中,顯得異常清晰。
“老李他……”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個名字說出口有些艱難。
“他被停職了,正在接受內部調查,趙偉親自帶隊。”沈心怡靠在護欄上,視線再次投向遠方那棟沉默的“墓碑”。
“但他用自己被凍結前的最後一點權限,給我們留了扇後門。一個全新的、乾淨的身份,還有一筆無法被追蹤的數字貨幣。”
“他這是打算把自己的棺材本都賠進去啊。”我用力捏著手裡的通訊器,感覺那玩意兒不是金屬,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痛。
“他說,有些債,拖了十二年,利滾利,早就還不清了。”
“但總得有人開始還。”
就在這時,我手裡的通訊器輕輕震動了一下,沒有鈴聲,隻有最原始的物理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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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溪發來的消息。
屏幕亮起,上麵沒有一句廢話,隻有一個數據對比窗口,簡單粗暴地占據了整個界麵。
屏幕被一道垂直的紅線一分為二。
左邊,是我們從代號“夜蝠”的敵方特工那裡繳獲的“畫皮”腳本,那些華麗又惡毒的代碼,像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每一個字符都閃爍著冰冷的智慧和純粹的惡意。
右邊,則是一段殘缺的、布滿了亂碼和時間戳疤痕的古老代碼,像一塊從地底深處挖出來的化石,上麵還帶著歲月的塵土。
“這是什麼?”我皺起眉,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心底蔓延。
“十二年前的物證。”沈心怡湊過來看了一眼,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這夜風竊聽了去。
“‘銜尾蛇事件’核心服務器裡,提取出來的病毒核心殘骸。”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隻無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那段古老的代碼,雖然殘破不堪,像被炮火蹂躪過的戰場,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的“筆跡”。
那種獨有的、傲慢的、把算法當成詩歌來寫的騷包風格,那種在最致命的邏輯裡夾雜著毫無用處的哲學注釋的惡趣味。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