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他的溫柔、他所有的閒暇時光,都將全心全意地傾注在另一個陌生人身上。
不會再有人陪她去看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不會再有人帶她去溪邊垂釣,不會再有人興致勃勃地拉她去逛喧鬨的集市,更不會再有人每天做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笑著招呼她一起品嘗……
那些早已融入骨血的日常,那些充滿歡聲笑語的片段,都將被徹底剝奪。
師父和師兄,早已像大樹根係般深深紮進她的生命裡。
明明她已經經曆過一次失去至親的撕心裂肺,為什麼上天給了她新的希望,讓她重新擁有了家,卻又要殘忍地再次奪走一部分?
這種即將失去的恐懼,讓她感到窒息。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師父竟然沒有直接回絕媒人,而師兄……師兄居然真的去相看了那位姑娘!
年幼的鹿野又氣又急,一種被背叛和即將被拋棄的感覺充斥心頭。
她開始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表達無聲的抗議。
每天早早起床,偷偷把師父養的母雞剛下的蛋藏起來。
甚至賭氣地將捉來的小蟲子,丟進師兄精心照料的那片菜地裡。
終於,在連續幾天的悶悶不樂後,她再也忍不住了,鼓起勇氣衝到師父和師兄麵前,帶著哭腔坦白了自己的恐懼:
“我不想失去你們!不想師兄離開!”
她現在還清晰地記得,當時師父和師兄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相視一笑,那笑容裡沒有絲毫責備,隻有了然與溫柔。
然後,師兄破天荒地走上前,張開雙臂,用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擁抱將她整個包裹住。
在她耳邊輕聲卻堅定地說:“師妹,彆胡思亂想,我們永遠都會陪著你。”
那一刻,巨大的安心感和委屈交織在一起,讓她淚如雨下。
但與此同時,少女敏感的心也依稀察覺到,師兄那個擁抱,充滿了安撫與嗬護,更像是兄長對妹妹的承諾,似乎並未摻雜她所期盼的那種特殊情愫。
如今回想起來,鹿野隻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愛,又傻得讓人心疼。
再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懂得的事情多了,她曾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偷偷問過師父:“人類和妖精……可以結婚生子嗎?”
師父沒有用任何言語打破她的幻想,隻是靜靜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個無聲的動作,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沉入了她的心底。
多年後,師兄決定離開家,前往會館。
鹿野內心萬分不舍,多麼想開口挽留。
可她看到師兄眼中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對她……沒有絲毫留戀不舍的表示,少女的矜持與一股莫名的賭氣情緒湧了上來。
最終,在他離開的那天,她倔強地沒有出門送行。
豈料這一彆,便是整整一年。
三百多個日日夜夜,思念如同藤蔓,在獨處的時光裡瘋狂滋長。
在反複的回憶與咀嚼中,鹿野終於徹底正視了自己內心的情感。
她決定做一個了斷,隻想從師兄那裡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複,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能接受。
她鼓起莫大的勇氣,鋪開信紙,字斟句酌地寫了一封長信。
在信的末尾,她摒棄了所有的委婉與羞澀,明確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跡:她不願隻做師妹,她渴望成為與他攜手並肩的戀人。
同時她也寫道,如若拒絕,請乾脆利落,不要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封信,寄載著她孤注一擲的勇氣和對自己內心的交代。
然而,回信的內容卻讓她如墜冰窟。
師兄在信中對她的表白隻字未提,隻是如同往常一樣,絮絮叨叨地關心著她的日常生活、修煉進度,詢問師父的近況,仿佛那封承載了她所有心事的信,後半部分根本不存在一般。
鹿野是聰慧的,她立刻就明白了。
師兄並非沒有看到,而是選擇了用這種沉默的方式回應。
他不想讓她難堪,想維持住師兄妹的情誼,所以用假裝不知來回避。
這種溫柔的殘忍,比直接的拒絕更讓她感到心痛和無力。
從那以後,鹿野便開始極力克製自己的感情,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修煉和會館的工作中。
她主動申請常駐離龍遊較遠的分館,儘量避免來到這座城市,隻為了減少與師兄偶然相遇的機會,害怕那顆本以為沉寂的心,再次不受控製地悸動。
她以為時間可以衝淡一切,以為忙碌可以掩埋所有。
然而,掩藏在心底數十年的情愫,卻僅僅因為前夜與師兄的再次相見,便輕易地土崩瓦解,重新動搖起來。
直到此刻。
聽著耳邊師兄那真摯而關切的話語,看著他臉上熟悉的,帶著些許笨拙卻無比真誠的笑容,鹿野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失控,如同密集的鼓點,猛烈地敲擊著胸腔。
那層用以自我保護多年的清冷外殼,在這一瞬間,竟有種要融化的趨勢。
她拚命想壓下那忍不住想要上揚的嘴角,極力控製著幾乎要溢出眼眸的笑意。
最終隻能猛地扭過頭,假裝看向車水馬龍的街道,避開了他那專注的目光。
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所有的偽裝都會徹底崩潰。
手中電門下意識地一擰到底。
電動車“嗖”地一聲,飛快地從白牧和小黑身邊竄出。
仿佛要將身後那令人心慌意亂的溫柔,連同自己失控的心跳,一起遠遠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