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萬生手裡,一直攥著這張能徹底將他打入深淵、讓他萬劫不複的鐵證。當年那份“黨內嚴重警告”的原始處分決定,按規定是要入個人檔案、伴隨終身的。
是他李文昌後來費儘心機、上下打點,才在檔案材料裡“處理”掉了這份東西,隻留下了口頭警告的記錄,可這原始的鐵證,竟然被曲萬和保存著。
曲萬和本想和曲萬生一起過來,但是他身體不舒服,就把材料拿給曲萬生,他預感到李文昌阻攔兩個孩子的婚事,理由絕非是秀平文化水平差這麼簡單。
如果李文昌不出麵乾涉,兩個孩子的婚事順順當當,這些事就石沉大海,永遠不提。
如果……曲萬和兄弟二人為外甥女的婚事真的是煞費苦心,如果這個小夥再次錯過,那秀平恐怕……他們不敢想象。
是時候替小妹做主了,秀平的婚事必須儘早解決,讓小妹少操點心。秀平這孩子太顧家,為了家人,她主動放棄婁翰林,又被動放棄高連生,要不然怎麼會拖這麼久。
冷汗,瞬間浸透了李文昌的後背。原來曲萬和與曲萬生兄弟一直對自己保持警惕。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仿佛從三伏天直接墜入了冰窟窿。
“兄弟……”李文昌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和一絲卑微的乞求,“你……你既然有這東西……當年……當年為什麼……”
“為什麼沒拿出來?”曲萬生替他說完,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至極的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是啊……為啥沒拿出來?當時……你那個對手,逼得多緊啊……隻要我把這東西往公社一送……你這輩子……就完了。”
他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目光掃過一旁同樣震驚得說不出話的李守業和李德昌,最後又落回李文昌那張慘無人色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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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不是不想往上爬……可是……更不想用這東西……毀人一輩子。說到底,還是心太軟。”
“後來……你當上了書記……風風光光……我們從沒想過……拿這東西……找你李文昌……討要什麼好處,從來沒有,”
曲萬生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積壓多年的悲憤和委屈,回蕩在死寂的堂屋裡,震得房梁上的灰塵似乎都在簌簌下落:
“今天……你砸了提親酒,罵秀平是嫁不出去的村姑,指著鼻子讓我們退親,嫌棄我們……不配。”
他猛地一指李文昌手中那張抖個不停的紙,枯瘦的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
“我們秀平不嫁你們李家,不是我們高攀不起,是怕啊,怕你李文昌,怕你們李家,覺得我們……是在討當年這份沒亮出來的恩情,怕秀平嫁過去……一輩子……在你們李家抬不起頭,直不起腰。”
曲萬生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維護尊嚴的血性。吼完,他像耗儘了全身力氣,劇烈地咳嗽起來,佝僂的身體不住地顫抖。
曲萬生低沉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堂屋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地上,震得房梁上的積年老灰簌簌落下。
“我哥……留著這個,不是想害你……是怕啊,怕你風光久了,忘了來時的路,更怕……孩子們因為你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受委屈。”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李文昌記憶的閘門,也照亮了堂屋裡每個人臉上的震驚。
李德昌父子被眼前的陣勢整懵了,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李文昌的所作所為他們全然不知。
李德昌非常敬重小弟,他幾個弟弟都比自己有出息,尤其是小老五,當上大隊書記,自己跟著沾了不少光。
此時此刻,李文昌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李德昌拍了拍李文昌的肩膀,“老五,事情都過去了,咱們現在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兩個孩子彼此珍惜,這是我們的福氣。”
曲萬生看著眼前的場景,緊繃的神情緩和了些,“既然如此,這門親事我同意了。”
李德昌眼眶泛紅。他走到李文昌麵前,嚴肅道:“文昌,當年要不是萬和兄弟這一票,你能有今天?如今你卻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壞了守業的婚事,太不應該!”
李文昌被說得低下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咬了咬牙,終於開了口:“是我糊塗了,這門親事我不再阻攔,是我對不起大家。”
說罷,他彎腰收拾地上的碎玻璃。那玻璃渣上散發的酒精讓他腦子發熱,他仿佛看到父親和大哥在船上的情景。
那是他六歲的時候,父親帶著他和大哥出海捕魚,那時候一家人相互扶持,日子雖苦卻也溫馨。
那天父親摔了一瓶酒,好像是船上的夥計不好好乾活惹怒父親,從那以後,十六歲的大哥輟學,到船上幫忙父親打理生意,大哥其實學習成績很好。
李文昌一邊撿拾地上的碎玻璃渣,一邊回想那最難熬的歲月。
後來生意越來越好,父親的身體卻越來越差,大哥獨當一麵,撐起了一家老小的天。
這樣的日子一家人很享受,直到解放初期,當年在家裡扛大梁的老大,卻在家族企業被充公後,一度失去方向。
李文昌兄弟五個,都不同程度受過很好的教育,並抓住機會謀求更好的發展。隻有老大李德昌,由於一直忙於生計,沒有完成學業。
二弟李繼昌畢業後聽說鞍山鋼廠招收工人,就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前去應聘。他身材高大魁梧,為人憨厚老實,被破格錄用。
他在鞍山鋼廠工作期間表現不錯,不久便娶了外號“大美人”的廠花,在鞍山市內安家落戶,擺脫泥土氣息。
老三李會昌身材瘦小,但是他手腳靈活,對電器特感興趣,畢業後聽說沈陽電器廠招收工人,就帶著盤纏前去試試。
那時候的中國,正一門心思搞社會主義建設,大夥兒都想著快點兒實行工業化。沈陽作為東北的老牌工業城市,那兒的工廠可都是國家發展的重要力量。
李會昌憑借自己的靈活變通能力,成功被沈陽二一三電器廠錄用,成為一名正式工人。不久後他便在沈陽成家,女方是本廠的會計,沈陽市內戶口,精明能乾。
這個在莊稼地乾不了體力活的毛頭小子,搖身一變,成了大城市裡的工人,和老二一樣,也在大城市安家落戶。
老四是個意外,當時家裡條件好,頭腦靈活的老四攜帶巨款外出,打算找個比老二老三更體麵的工作,卻不幸被圖財害命的壞人盯上,客死他鄉。
有了老四的教訓,老五李文昌想出去闖蕩被家人一致阻攔。開始的時候他吹胡子瞪眼不服氣,偏要出去闖天下。
後來家人打點人情把他安排到生產隊當會計,並把他發展成預備黨員和後備乾部,才讓他穩下心。
李守業見李文昌久久沒反應,以為他酒精作用“老叔,你是不是……”
李文昌的思緒被拉回現實,他看著地上的碎玻璃,心中滿是懊悔。他想起大哥這些年為家庭的付出,自己卻為了那可笑的麵子和私心,差點毀了守業的幸福。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李守業,意思在說他沒事,又抬頭看向曲萬生,誠懇地說:“萬生兄弟,是我錯了,這些年我被虛榮迷了眼。
“當年的事我一直記著你們的恩情,隻是一時糊塗。今天這門親事若成,我定會把秀平當親閨女對待。”
曲萬生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李德昌也欣慰地拍了拍李文昌的肩膀。
院門被輕輕推開,高秀平從外麵回來,她一下子就聞到滿院子的酒氣,啥情況?
這提親怎麼還有潑酒的習慣嗎?要不然哪來這麼大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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