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外的長廊,腳步聲催命。高秀平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省下了那幾百塊錢的奶粉錢,而這省出來的,卻是一條命的代價。
高秀蘭的指責在她耳邊轟炸“你自己本來身子就弱,貧血需要輸血,你不聽醫生勸說,隻輸了兩次血就自作主張回家。孩子是早產兒,需要補充營養,你們倒好,連奶水都供不上,你……”
高秀平被堂妹說得啞口無言,她心如刀絞。
高秀蘭詳細做了檢查後,臉色越來越凝重,她摘下聽診器,聲音沉重而疲憊“姐,姐夫,孩子的狀況非常非常不好,長期重度營養不良,已經嚴重影響了心、腦發育,我們……我們會儘力搶救,
“但是,你們必須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即使救過來,未來的生長發育和智力……也可能會受到永久性的影響。”
她彆過臉,不忍再看堂姐瞬間崩潰的表情。
高秀平沒想到問題如此嚴重,她接受不了這個現實,李守業也是悔不當初“早知道會這樣……”
高秀平還想問“秀蘭,你得幫姐想想辦法……”
高秀蘭搖了搖頭“這孩子早產,身體各器官本來就發育欠火候,你們把他的口糧都掐斷,這不是要他命嗎?有你這樣當母親的嗎?說你什麼好呢?”
李守業眼前一黑,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水泥地的寒意像無數根冰冷的針,順著他的尾椎骨狠狠刺入,可他渾身麻木,隻覺得那點兒冷遠不及胸口萬分之一的寒。
他強撐著身子站起來,拉著高秀蘭的手苦苦哀求:“秀蘭,你是醫生,你一定有辦法的,求求你,救救,這孩子,是我們糊塗,沒照顧好他。”
高秀平淚水決堤般湧出:“秀蘭,姐知道錯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高秀蘭趕忙去拉他們,眼眶也紅了:“姐夫,姐,你們先起來,我肯定會儘力的,但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就在這時,護士匆匆跑來:“高主任,孩子情況惡化了,心率下降得厲害。”
高秀蘭臉色一變,立刻跟著護士往急救室跑去。高秀平夫婦也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
急救室裡,醫生護士們緊張地忙碌著,各種儀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是死神的倒計時。
高秀蘭迅速投入搶救,她的雙手在各種設備間熟練地操作著,眼神中透露出堅定和焦急。然而,孩子的生命跡象還是在一點點消逝。
經過漫長而煎熬的將近一個小時,高秀蘭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緩緩摘下口罩,眼中滿是悲痛和無奈:“姐,姐夫,我們已經儘力了,孩子……沒了。”
高秀平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李守業也呆立在原地,淚水無聲地滑落。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隻剩下無儘的悲傷和悔恨。
兩人抱著已經沒了氣息的孩子,久久不願鬆開,仿佛這樣就能把孩子留在身邊。直到護士輕聲提醒,他們才如夢初醒般,眼神空洞地離開了急救室。
孫玉良得知孫子沒了,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她老淚縱橫“是我糊塗了,我對不起秀平,對不起我兒,對不起我孫子。我糊塗啊!”
五個鮮紅的指印瞬間浮現在她皺紋深刻的灰白臉頰上,像一道突兀的、遲來的贖罪烙印。
她強忍著悲痛,在孩子的繈褓裡塞上一小把用紅布包裹著的小米、綠豆和黃豆,還有一枚銅錢。
高秀平不能理解“媽,孩子都走了,你給他帶糧食和錢有啥用啊?”
說著,她要把那包東西拿出來。
孫玉良抓住她的手“守業媳婦,彆強!讓俺孫子帶上糧食和錢走,是怕他……怕他到了那頭挨餓受窮,叫那邊的人欺負。
“在陽間,咱沒照顧好他,到了陰間,不能再讓他抬不起頭,這叫上路糧,壓腰錢,保他來世投個富足人家,吃飽穿暖……”
高秀平的淚水鹹澀得像鐵鏽,一股股流進嘴角,仿佛是她未來人生所有苦味的預演。
她思前想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絕望吞噬了。她的孩子沒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家人的疏忽和自己的軟弱。她越想越氣,能怪誰呢?
孩子來到世上,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就匆匆走了。他是在怪罪母親吧?怪她這個母親沒有保護好孩子,怪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
高秀平癡癡的望著懷中那具小小的、再無生息的身體,一個極其惡毒的念頭猛地竄入她極幾近瘋狂的腦海
孩子是不是早就遇見了這個家的貧瘠與愚昧,所以才毫不留戀地走了?是不是她這個母親從一開始就不配擁有他?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戰栗,恨不得立刻撕碎了自己。
念秀的哭聲把整個屋子的沉悶打破,高秀平的乳房脹痛,她有些懷恨這個跟自己兒子爭口糧的女娃,如果不是她,建康怎麼會……
但轉念一想,孩子是無辜的,她有什麼錯,她的母親去世,她隻想活命,她隻要吃飽肚子,難道這也算是錯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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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平抱起念秀,淚如雨下,“可憐的孩子,你都沒看見自己的母親啥樣,就成了一棵無依無靠的小草,往後餘生,我來做你的媽媽吧。”
李守業深吸一口氣,“秀平,你能這樣想太好了,咱們好好把念秀養大,就當是咱們自己的孩子,也算是給咱們一個彌補的機會。”
孫玉良也在一旁點頭,“守業說得對,這孩子也可憐,咱們就當積德了。”
高秀平看著懷中的念秀,小家夥正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望著她,仿佛在祈求著什麼。
她心中一動,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咱們就把念秀當成親生孩子養。”
念秀吮吸乳持時,高秀平感到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脹痛,這痛感與她空落落的胸腔形成尖銳的矛盾,讓她一瞬間對這個嗷嗷待哺的女嬰生出一種混雜著怨恨、遷怒和本能憐惜的複雜情緒。
念秀那雙清澈得不染一絲塵埃的眼睛望著她,瞳孔裡清晰地倒映出她憔悴、悲痛而扭曲的臉,仿佛一麵鏡子,照得她無所遁形,也叩問著她殘存的母性。
從那以後,這個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家庭,重新有了一絲生機,他們帶著對逝去孩子的愧疚,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念秀身上。
念秀在舅舅舅媽的精心照顧下,長得飛快。眼看就滿周歲了,已經開始說三五個字的簡短對話,走路也穩穩當當。高秀平看著活潑可愛的念秀,心中的傷痛也漸漸淡去。
趙玉林的突然出現,打破了這一切美好。
那天,高秀平剛給念秀吃完奶,趙玉林推門而入,帶進一股外麵凜冽的寒風和一股嗆人的、劣質煙草的味道。
這陌生而具有侵略性的氣息,瞬間撕破了屋裡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脆弱的溫馨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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