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針,一線,高秀平將那些不敢宣之於口的謹慎與惶恐,細細密密地縫進了竹節花紋裡。
她隻盼著這條接好的褲子能平平無奇,卻沒想到小姑子李春麗一句脫口而出的誇讚“化腐朽為神奇”,像一把冷冰的錐子,瞬間刺破了看似平靜的表象,讓她臉色煞白。
在這個年代,一句好話足以讓一個家庭地動山搖。
她緊張地四處張望“趕緊閉嘴,可不許再說了!”
東北的深秋,風已經帶上了刮臉的力道,卷起院裡的塵土,高秀平坐在炕沿上,指尖摩挲著布料粗糙的質感,鼻腔裡是線香和舊木頭混合的味道。
她剛為小姑子改好褲子,屋裡短暫的溫馨卻被門外由遠及近、沉重而權威的腳步聲打碎,大隊書記老叔來了。
高秀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這個家短暫的寧靜又要到頭了。
時任大隊書記的李德昌聽到二人的對話,板著臉走過來,嚴肅地說:“春麗,你這話可不能亂講。現在是啥時代,咱們得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李春麗吐了吐舌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高秀平有些反胃,連忙解釋:“老叔,春麗就是隨口一說,沒彆的意思。”
李德昌皺著眉頭,在原地踱步,他思索片刻後說道:“我知道你們可能沒那心思,但如今這形勢複雜,階級鬥爭嚴峻,咱們貧下中農得時刻保持警惕。要是被彆有用心的人聽到這話,指不定會鬨出什麼亂子。”
李春麗趕緊點頭稱是,高秀平也不停地賠著不是。李德昌語重心長地告誡她們,以後說話做事都要謹慎。
高秀平感到婆家和自己家就是不一樣,在娘家自己說話可沒這麼多顧慮。
這時,老嬸孫桂英邁著大步走了過來,陰陽怪氣地說“秀平啊,你可彆以為會做幾件衣服就了不起了,在咱們這個家裡,可容不得你們胡言亂語,要注意影響。”
高秀平眨巴眨巴眼睛,心裡委屈極了,不過是幫小姑子改了條褲子,怎麼就成了胡言亂語,難道大隊書記的家屬都不敢喘氣了?
孫桂英又轉向李春麗,“春麗,你也彆跟著你嫂子學得自由散漫,好好學學怎麼為家族增光,彆淨整這些沒用的。”
李春麗撇了撇嘴,小聲嘟囔:“唱什麼高調,我們又沒有出去說什麼。”
孫桂英眼睛一瞪,“還敢頂嘴?我說話不好用了,是吧?”
高秀平拉了拉李春麗的衣角,示意她彆再說話。孫桂英的幾個女兒在一旁偷著樂,高秀平瞪了一眼,她們馬上躲進西廂房。
西廂房裡傳來小姑子們壓抑卻清晰的嗤笑聲,像鋼針一樣紮在高秀平的耳膜上,讓她恨不得立刻變成一隻鑽入地縫的耗子。
曲桂娥聽說女兒再次懷孕,心想這次不能讓她傻乎乎彪乾,得看著她,可彆再出意外。
她讓兒子高吉梁捎信給姑爺“吉梁,你讓守業多關照秀平,彆讓她乾重活,要多休息。”
高吉梁傳話給李守業的時候,正趕上李守業在給果樹技術員上課,他把課程暫停下來“哥,有啥事?”
高吉梁壓低聲音說“秀平懷孕,你得督促她注意安全,她這人好逞強,對自己不珍惜。”
李守業收拾起一貫的笑容,歎了口氣“哥,你也知道,她這個人呐,要強起來誰都攔不住,淨乾些讓自己吃虧的實在事。我這心裡是又急又心疼。”
高吉梁也笑了“那有啥辦法?她一直都那樣,誰讓你當初找對象的時候,不好好扒拉扒拉。”
李守業自我解嘲地搖搖頭“現在可是‘貨’已售出,蓋不退換了,我再想想彆的招兒看住她吧。”
高吉梁知道這個妹夫整天嘻嘻哈哈,沒一句正行“你還上課呢,快彆扯了,當點心哈!”
李守業點了點頭轉身回去上課。
第二天,李守業跟主管農業的副書記任開平通個話,去岩山口村蹲點工作,其實他是想去看看嶽母曲桂娥,跟她當麵說說秀平的事。
曲桂娥正在做午飯,院門被推開,正在院子裡玩耍的家寶和淨芳一下子撲到大姑夫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