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四月末,遼陽城頭的硝煙被一場連綿春雨暫時澆熄。雨水衝刷著城磚上凝結的紫黑色血痂,彙成一道道汙濁的溪流,在滿目瘡痍的城牆下蜿蜒。建奴八旗的營盤如同受傷的巨獸,向後收縮了十餘裡,連綿的帳篷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戰馬的嘶鳴和號角聲也稀疏了許多。持續了半個多月的瘋狂攻勢,在熊廷弼的鋼鐵意誌和滿桂悍不畏死的決死衝鋒下,終於被硬生生遏製。
疲憊到極點的守軍,終於獲得了片刻喘息之機。城頭上,士兵們倚著冰冷的垛口,裹著浸透雨水的破氈,在廝殺後的短暫死寂中昏沉睡去。熊廷弼拄著劍,站在甕城殘破的箭樓上,望著遠處建奴大營的點點火光,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沒有絲毫鬆懈。
“韃子……也在舔傷口。”滿桂粗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肩甲上纏著厚厚的滲血麻布,臉上新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熊經略,接下來怎麼打?”
熊廷弼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卻堅定:“守!耗!遼陽城就是釘子,釘死努爾哈赤!滿帥,你的人馬,立刻輪換休整,加固西、北兩處損毀最重的城牆!城內所有青壯,全部征調搬運滾木礌石,熬煮金汁!建奴退而不撤,必在積蓄力量,下次攻勢隻會更凶!”
滿桂咧嘴一笑,牽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嘿,老子就知道,跟著熊經略,死也死得痛快!放心,宣府兒郎,骨頭硬得很!”他轉身吼道:“都他娘的彆挺屍了!起來乾活!城牆修不好,下次韃子爬上來,老子先砍了你們腦袋當石頭扔下去!”
“大人,袁巡撫來信”一位百戶走來向熊弼庭稟告。熊弼庭拆開封漆,快速看過,隨後邊折起來,邊思考“廣寧……祖大壽?……”隨即攥緊來信,拳頭打在垛口上“傳令廣寧守備祖大壽,全權負責寧遠軍務,全城戒備,預防建奴分兵攻打寧遠,讓他給我守死了!”
沒走遠的滿桂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過來問道“熊大人,可是有情況?”熊弼庭道“袁巡撫來信,建奴可能分兵,也可能調動主力去攻打廣寧,他準備帶部分精銳回防廣寧,問問我的看法。”“什麼情況都不知道,讓人家牽著鼻子走,可真他娘被動!”滿桂不滿道。“是啊,不過以目前情況來看,建奴分兵的可能性大,廣寧絕不能失,不然遼沈將被孤立!”
城外的沉寂是暫時的,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熊廷弼知道,這短暫的停歇,是下一次更慘烈風暴的序曲。他望向西南方,那是京師的方向,目光深沉。
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朱常洛端坐在禦案後,麵色陰沉得如同窗外的鉛雲。幾位須發皆白的老禦醫匍匐在地,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查清楚了?”朱常洛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讓禦醫們抖得更厲害。
為首的院判以頭觸地,聲音帶著哭腔:“回…回稟陛下…臣等奉旨,以…以九頭蛇案中所涉邪毒為引,輔以金針探脈、藥石相激之法,反複查驗…信王殿下…信王殿下體內確有‘引’毒殘留!雖…雖量微,深入臟腑,已…已傷及根本,且…且此毒極為詭譎,臣等…臣等實無萬全拔除之法…隻能…隻能以溫養之藥,儘力延緩其損…至於…至於壽數…”他後麵的話已不敢再說。
朱常洛的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朱由校。十五歲的少年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緊緊抿著,那雙曾經對精巧木作充滿熱忱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死水般的平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
“檢哥兒呢?”朱常洛的聲音轉向侍立在朱由校身側,緊緊抓著他衣角的朱由檢。年僅九歲的朱由檢小臉繃著,帶著驚惶,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母妃敬妃。敬妃臉色煞白,卻強自鎮定地微微點頭。
禦醫連忙道:“陛下洪福!五皇子殿下龍體康健,經反複查驗,並無絲毫邪毒殘留!此皆賴敬妃娘娘…娘娘平日謹慎周全,飲食起居無不親力親為,隔絕外邪之故!”
朱常洛的目光在敬妃那張寫滿後怕與慶幸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朱由校身上。他揮了揮手,禦醫們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暖閣內隻剩下父子和敬妃母子,氣氛更加壓抑。
朱由校深吸一口氣,掙脫開朱由檢的手,上前一步,對著朱常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少年人竭力壓抑的顫抖,卻異常清晰:
“父皇!”
這一聲父皇,讓朱常洛心頭猛地一刺。他穿越而來,占據了這具身體,也背負了原主的父子因果。看著眼前這個被毒藥侵蝕了身體和未來的少年,那份複雜的愧疚與責任,沉甸甸地壓著。
“兒臣…身染沉屙,難堪大任”朱由校抬起頭,眼神決絕,“懇請父皇恩準兒臣就藩,兒臣願…願永為閒散宗室,絕無怨言!隻求父皇…保重龍體,護我大明江山!”他重重叩首,額頭觸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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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檢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想上前去拉哥哥,卻被敬妃死死拉住。
朱常洛沉默著。他看著朱由校單薄倔強的背影。雖然沒有給他太子之名,卻給了他太子之實,如今他要求就藩,意味著他決定徹底失去成為太子的機會。鄭貴妃!成國公!九頭蛇!你們造的孽!
良久,朱常洛才緩緩起身,走到朱由校麵前,雙手用力將少年攙扶起來。朱由校的身體輕飄飄的,帶著病態的微涼。
“你的身子,朕會讓天下最好的名醫來治!遼東有老參,南洋有奇藥,總會找到法子!”朱常洛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目光直視著朱由校躲閃的眼睛,“至於就藩……”他頓了頓,感受到少年身體瞬間的僵硬,“你安心的在慈慶宮靜養。沒有大婚,還是朕的長子,提什麼就藩。難道就不願意多陪陪父皇?你既喜木作,那就專心去做,做出個樣子來!”
朱由校猛地抬頭,眼中死水般的平靜被巨大的驚愕和一絲微弱的光亮打破。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不用背負沉重的儲君責任,還能繼續自己唯一的熱愛?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他哽咽著,再次想要跪下謝恩,卻被朱常洛牢牢扶住。
“謝…謝父皇…”聲音哽咽。
朱由校中毒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沉寂的朝堂上激起圈圈漣漪。有人惋惜,有人暗中鬆了口氣,也有人心思浮動。但朱常洛那道明確由朱由校繼續入住慈慶宮的旨意,以及嚴令禦醫傾儘全力為信王調治的舉動,又暫時壓下了許多議論。
遼沈前線的短暫停戰,給了帝國一絲喘息之機。朱常洛深知這機會來之不易,必須牢牢抓住。
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提督王安,正雷厲風行地履行著皇帝的意誌。一隊隊番子如同出巢的毒蜂,撲向內廷當中與九頭蛇、晉商、朱純臣、鄭貴妃有染的禁衛軍,大內侍衛,宮女,太監,嬪妃,太嬪妃,女官……。淒厲的哭嚎聲,在皇宮某些角落響起。
“陛下!山西八大家主要商號、倉庫、田產、宅邸已全部查封!主犯範永鬥、王登庫、靳良玉等七人,其家眷、心腹管事共計三百四十七口,已押解進京,關入詔獄候審!其餘涉案商賈及地方庇護官吏,正在按名單鎖拿!”王安呈上一份駱養性的奏報和一份厚厚的清單,“此乃初步抄沒之晉商浮財、田畝、店鋪、貨物估值,折銀…約八百七十萬兩!後續清理其各地產業、追繳積欠、厘清走私賬目,數目應不止於此!”
朱常洛看著那份觸目驚心的清單,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木禦案上緩緩敲擊。八百七十萬兩!這還隻是浮財和初步估值!這些趴在帝國血管上吸血的蛀蟲,積累的財富竟如此驚人!這些錢,本該是大明的賦稅,是遼東將士的糧餉,是賑濟災民的活命錢!
“好!好一個富可敵國!”朱常洛的聲音冷得像冰,“傳旨!範永鬥等七家晉商主犯,以通敵叛國、資寇謀逆罪,淩遲處死!三族之內,男丁斬立決,女眷及未成年男丁沒入教坊司及官奴!家產儘數充入內承運庫!其餘涉案商賈及官吏,依律嚴懲,家產抄沒!!”
他猛地抓起案上一個青玉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告訴駱養性!給朕深挖!晉商盤踞百年,勾結的絕不止名單上這些人!他們的錢莊票號,他們的走私路線,他們賄賂過的每一個官員!給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這大明的天底下,還藏著多少這樣的碩鼠!”
“遵旨!”王安心頭凜然,躬身領命。他知道,皇帝這是動了真怒,要用晉商的血,徹底清洗一遍北方的商道和官場!內承運庫陡然充盈的巨款,將成為皇帝手中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殿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慘淡的夕陽透過窗欞照射進來,落在朱常洛陰鬱的臉上,也落在那份沾著無形血腥的抄家清單上。帝國的傷口在流血,但也在用最酷烈的方式剜除腐肉。前線的將士在血戰,後方的清算也遠未結束。
而在遙遠的皮島,毛文龍看著朝廷發來的邸報,上麵清晰地寫著對晉商範永鬥等的判決,以及皇帝那句“以賣國賊血肉家財養敢戰之兵”的旨意,他狠狠灌了一口烈酒,對著麾下將領吼道:
“看到沒?!朝廷這次是動真格的了!抄了晉商的老窩!斷了建奴一條大財路!都他娘的把招子放亮點!給老子盯死海麵!發現任何可疑船隻,管他是走私的還是接應朱純臣、鄭養性的,一律給老子轟沉!拿他們的腦袋,去向皇上請功!”
海風獵獵,吹動皮島軍營的旗幟。毛文龍的目光投向西北方,那是建奴的方向,也是逃亡者可能遁入的黑暗。毒網的覆滅掀開了蓋子,但逃亡的陰影和關外的烽火,依舊是籠罩在大明頭頂的沉沉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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