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遼河平原,仿佛被投入了一個巨大的蒸籠。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大地,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臭和一種植物腐爛的甜膩氣息。明軍龐大的營盤環繞著沈陽城,旌旗在熱浪中無力地低垂。
對於圍城的明軍將士而言,最大的敵人似乎不再是城裡的建奴,而是這無孔不入的酷暑。盔甲穿不住,披甲操練片刻便汗如雨下,中暑暈厥者每日皆有。營區角落,隨軍郎中支起的棚子裡總是躺著幾個麵色潮紅、嘔吐不止的軍士。更可怕的是,濕熱環境下,痢疾等時疫開始悄然蔓延,雖然熊廷弼嚴令注意飲水衛生、隔離病患,但非戰鬥減員仍在緩慢卻持續地增加。
老兵趙犢子靠著營寨的木柵,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手中的“焦鋼”手斧。這斧頭鋒利堅硬,前幾日搏殺時,一下便劈開了一個撲上來的建奴巴牙喇兵的肩膀,救了他一命。但他注意到,斧刃崩了一個細小的口子。“胡頭兒的手藝沒得說,就是這新鋼…忒硬,也忒脆了點。”他對身旁的同鄉嘀咕道,“崩了口不好磨,還不如以前的鐵斧耐用。”同鄉壓低聲音:“知足吧。聽說沒?前天鑲白旗那幫孫子突出來一陣,王把總帶人頂回去,回來就說,韃子的箭頭好像比以前刁了,咱們的棉甲有點吃不住勁了…還繳回來幾把刀,看著還是那醜樣,但口好像更利了點…”趙犢子心裡一咯噔。他想起之前軍中隱約的傳聞,說建奴不知從哪兒弄到了好工匠或好圖譜。難道是真的?這點細微的變化,在平時或許不算什麼,但在屍山血海的肉搏戰中,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差距。這種不安的情緒,如同暑氣一樣,在軍營中悄悄彌漫。熊廷弼接到了好幾份類似的基層稟報,他一方麵嚴令各營加強戒備,檢查軍械,另一方麵,心中的憂慮更深了一層。技術泄露的惡果,已經開始在戰場上顯現,雖然微弱,卻極其致命。他再次上書,懇請朝廷務必加強技術保密,並加大對前線軍工補充的力度。
京師乾清宮,雖放置著冰盆,卻依舊驅不散朱常洛心頭的燥熱。他麵前禦案上,攤開著厚厚一疊文書——正是王承恩曆時數月、嘔心瀝血完成的《新式水師建設條陳》及配套的艦船圖紙。文書內容極其詳實,遠遠超出了一個礦務太監的職責範圍。條陳從水師戰略定位護航、剿匪、禦侮、開拓)、組織架構仿照鄭和寶船艦隊舊製並革新)、官兵選拔與訓練強調火器操作、航海技術、紀律)、基地選址與建設提出了數個隱蔽的良港選項),到戰艦設計、火炮配置、後勤保障,甚至包括了初步的經費預算和時間規劃。圖紙上,一種融合了福船船型、西洋蓋倫船火炮甲板布局和水密隔艙技術的新式戰艦線條流暢,參數標注清晰,儼然已是成熟設計。旁邊還有小型快速巡航艦、補給艦的草圖。朱常洛一遍遍翻閱著,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他看到了解決東南困局、乃至重現大洋雄風的希望!王承恩此人,竟真將鄭和武魂融合得如此之深,實際能力如此之強!“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看向侍立一旁、因緊張而額頭冒汗的王承恩,“王大伴,此事若成,你當居首功!此乃國之長策,社稷之福!”然而,興奮過後是現實的冰冷。如此龐大的計劃,所需銀錢、物料、人力皆是天文數字。若交由朝議,勢必引來戶部的哭窮、兵部的質疑和無數守舊臣工的激烈反對,扯皮數年也未必能成。朱常洛站起身,在殿內踱步良久,目光最終變得無比堅定。“王安!”“奴婢在。”“傳朕旨意:王承恩所獻水師條陳,深合朕意。著即成立‘海事督辦衙門’,由王承恩暫領督辦事,專司新式水師籌建一應事宜。此事關係重大,列為絕密,除朕與孫先生等寥寥數人,不得與聞!”他走到內庫賬冊前,沉吟片刻,毅然道:“先從朕的內帑中,撥付白銀八十萬兩,作為啟動資費!用於招募工匠、采購巨木鐵料、選定廠址、初步營造!後續所需,再另行籌措。告訴王承恩,放手去做,但要快,要省,要隱秘!朕要儘快看到朕的戰艦龍骨鋪下!”王安心中巨震,八十萬兩內帑!陛下這是砸鍋賣鐵也要建成水師啊!他不敢多言,立刻躬身領旨。一項足以影響國運的宏大計劃,就在這燥熱的午後,由皇帝獨斷乾坤,悄然啟動。希望的種子,伴隨著巨大的風險,被埋入了土壤。
通往漢城的官道上,烈日炎炎,塵土飛揚。大明赴朝鮮問罪的欽差隊伍,儀仗森嚴,速度卻絲毫不慢。欽差大臣手持節杖,麵色冷峻,心中反複推敲著麵見朝鮮國王時的措辭。陛下對此事之震怒,他感同身受。此番前去,絕非簡單申飭,而是要看到實實在在的結果——徹查、嚴懲、杜絕後患!這關乎天朝顏麵,更關乎遼東後方的穩定。幾乎同時,幾騎快馬攜帶著皇帝的密旨,奔往南方幾位與張文弼案有牽連、喜好“奇巧”的藩王封地。旨意措辭嚴厲,直指其交通不法、窺探禁中之事,雖未立刻削爵圈禁,但嚴令其閉門思過,削減護衛,並交出所有私自抄錄的“禁書”和圖譜。敲打之意,顯而易見。這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藩王,接到旨意後,無不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不迭地照辦,生怕步了之前涉案官員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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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大營校場,今日的氣氛不同於往日。一場新式燧發銃的操演展示正在進行,而觀摩者中,多了四位特殊的少年——朱由檢、柳文耀、李自成、張獻忠。烈日下,一隊精選的神機營兵士列隊整齊,手中的燧發銃在陽光下閃著幽藍的光。隨著軍官令旗揮下。“預備——放!”砰!砰!砰!相比於舊式火繩槍,燧發銃的擊發更加迅速齊整,白色的硝煙彌漫開來,刺鼻的火藥味瞬間充斥空氣。遠處的木靶被打得碎屑紛飛。朱由檢看得目不轉睛,小聲對身旁的小石頭說:“比火繩快多了,下雨天也能用。”小石頭卻盯著士兵們裝填的動作,眉頭微皺:“還是太慢!要是能再快一點,騎兵衝過來之前就能多打幾輪!”另一旁,李自成和張獻忠則對那震耳欲聾的轟鳴和硝煙更感興趣。李自成舔了舔嘴唇,甕聲道:“這玩意夠勁!要是咱們老家的饑民當初有這家夥,也不至於被官府那麼欺負!”張獻忠眼睛放光:“要是能把它裝在馬車上,跑著打,那就更厲害了!”帶領他們觀摩的教官聽著少年們幼稚卻充滿想象力的議論,哭笑不得,但還是耐心地解答了一些簡單的問題。操演結束後,四人被帶到一旁,一名書吏給了他們一份簡化過的、關於此次操演耗用火藥、銃彈數量以及假想敵衝擊速度的文書。“陛下有旨,令你等四人回去後,各自寫一份條陳,說說若是你們帶兵,該如何用好這新式火銃,利弊如何。”書吏傳達著旨意。四個少年麵麵相覷,隨即都露出了興奮和認真的神色。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如此“真實”的軍務。回到格物院的住所後,四人立刻爭論起來,朱由檢找來紙筆記錄,小石頭擺弄著棋子模擬陣型,李自成和張獻忠則爭辯著是站定了排槍厲害還是邊跑邊打厲害…夏日的蟬鳴中,未來的種子正在不同的土壤裡,悄然發芽。
京師兵仗局的大門旁,今日貼出了一張紅榜,上麵寫著第一批獲得“大匠”稱號和額外賞銀的工匠名單。工匠們下工後,紛紛圍攏過去,人群中不時發出羨慕的驚呼和議論。“胡八一!胡頭兒評上大匠了!賞銀二十兩!”“還有李老錘!他也評上了!”被念到名字的工匠,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彩,胸膛都不自覺地挺高了。皇帝承諾的待遇改善,正在一點點變成現實。然而,在工部衙門裡,氣氛卻截然不同。幾位官員坐在值房內,聽著窗外隱約傳來的工匠們的歡呼聲,臉色陰沉。“成何體統!區區匠役,竟得如此厚賞!還要評定等級?這與科舉何異?簡直敗壞綱常!”一個老主事憤憤地將茶杯頓在桌上。“尚書大人也是無奈,陛下乾綱獨斷…哎,隻是如此一來,這些匠人心氣高了,往後怕是更難管束。而且這賞銀…戶部那邊還不知道怎麼填補這筆開銷呢。”另一人搖頭歎息。“等著瞧吧,這般濫賞,必生事端!到時候看他們如何收場!”有人冷笑著低語。改革的喜悅與既得利益者的不滿,如同這夏日的陽光與陰影,鮮明地對立著。暗流在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湧動,隻待一個突破口,便會噴湧而出。
這個盛夏,遼東在煎熬中期盼破局,東南在波濤下醞釀新生,文脈在鐵血中得到警示,人才在觀摩中悄然成長,而變革的陣痛,已悄然叩響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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