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遼河平原,暑氣初蒸,曠野上的草木已是一片深綠,卻掩不住那彌漫在空氣中的緊張與焦灼。一支約百人的騎兵,人馬皆卸除了不必要的負重,沿著河穀地的柳蔭,悄無聲息地快速移動。帶隊的是遊擊將軍吳三桂,他年輕的臉龐上汗水涔涔,眼神卻銳利如鷹,緊緊盯著前方哨探反饋回來的路徑。
他們是熊廷弼派出的奇兵,執行的就是經小石頭那日沙盤狂言啟發、並經熊廷弼完善後的戰術:繞過沈陽正麵戰場,深入敵後,不求攻城略地,隻求“焚其積聚,擾其腹心”。
根據夜不收拚死帶回的情報,他們鎖定了目標——位於沈陽東北方百餘裡處,一個喚作“晾馬台”的地方。那裡是正藍旗一處重要的物資囤積點,趁著夏日乾燥,晾曬、存儲著大量新收的牧草和糧食。
隊伍借助青紗帳和地形掩護,悄無聲息地接近。烈日當空,屯子入口處幾個守備的包衣奴才正躲在陰涼處打盹,柵欄內的空地上,大片刈下的牧草和糧垛曝曬在陽光下,散發著乾草的氣息。
吳三桂打了個手勢,隊伍迅速分成三股。一股由他親自帶領,直撲屯門;另一股繞向側後,準備放火;第三股在外圍警戒策應。
“殺!”幾乎在守備包衣被馬蹄聲驚醒的瞬間,吳三桂暴喝一聲,一馬當先,手中新配發的“焦鋼”馬刀在烈日下劃出一道寒光!明軍騎兵如同灼熱的鐵流,瞬間衝垮了鬆懈的防禦。
屯內頓時大亂!火把被投入乾燥的草垛糧堆,烈焰遇乾草,立刻爆燃起來,火借風勢,迅速蔓延,濃煙滾滾!明軍騎兵並不戀戰,精準縱火後,又砍斷拴馬樁,受驚的馬匹嘶鳴著四處狂奔,進一步加劇了混亂。偶有零星的建奴甲兵從屋舍內衝出試圖抵抗,但在明軍精騎迅捷致命的打擊下很快潰散。
整個過程不到半個時辰。吳三桂見目的達到,毫不貪功,立刻吹響撤退的號角。明軍騎兵如同來時一般,迅速脫離接觸,沿著預定路線撤走,隻留下身後衝天的大火、滾滾濃煙和一片狼藉。
數日後,一份捷報被快馬送至鳳凰城經略府。戰果統計:焚毀糧草、牧草無數,預計可極大影響建奴今冬儲料,驅散戰馬百餘匹,斬首四十一級,己方僅輕傷數人。熊廷弼看著捷報,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他當眾宣讀了捷報,並特意強調:“此戰,印證了出奇兵擾敵後方之策可行!陛下聖明,洞察先機!諸位當以此為例,廣開思路,不拘一格破敵!”全軍士氣為之一振。然而,熊廷弼在私下給皇帝的密奏中,卻寫下了另一番話:“…吳部奮勇,小挫虜鋒,然其效僅止於騷擾焚掠,未傷其筋骨。虜酋受此一驚,必加強後方巡守,尤其夏收時節,必嚴加防範,再行此策恐難複奇效。且夏日炎炎,人馬易疲,長途奔襲,補給困難,風險劇增。沈陽堅城,仍非奇兵可下。臣以為,破局關鍵,仍在正麵…仍需時日與耐心,待秋高馬肥,或有機會。”
六月的東南泉州月港,海風帶來了鹹濕與悶熱。港外洋麵,十數艘高大的登萊、天津水師戰船借助漸起的西南風,排開陣勢,正在進行操演,旌旗獵獵,炮口森然。這是朝廷對鄭芝龍展示的肌肉。而港內,一艘隸屬於浙江市舶司、懸掛著明旗的四百料巡檢船“靖海”號,正準備起航執行例行巡哨任務。船長是一名老成持重的軍官,看著港外耀武揚威的北洋水師,又看看港內那些桅杆如林、看似安靜卻暗藏凶機的鄭家帆船,眉頭緊鎖。夏日是海上活動頻繁的季節,也是摩擦最容易發生的時候。“頭兒,鄭家的人剛才又來了,說最近‘風浪大’,暗示咱們最好彆走太遠。”大副擦著汗低聲報告。“放屁!我們是官軍!豈有因海匪一言便畏縮不前的道理?”船長啐了一口,心下卻愈發沉重,“升帆!出港!就在近海轉轉!”“靖海”號緩緩駛出月港。然而,就在它離開港口不足十裡,一艘懸掛著鄭家黑色認旗的快船便如同嗅到氣味的鯊魚般,借著風勢快速靠了過來,打旗語要求停船檢查。“豈有此理!他們敢查官船?!”船長怒極,嚴詞拒絕。那鄭家快船竟毫不退讓,甚至借著風勢加速逼近,船頭站著的頭目赤著膊,一身精悍肌肉,麵目凶狠,揮手間,船上竟推出了兩門小型火炮!對峙時刻,海風灼熱,氣氛卻緊張到了冰點。最終,“靖海”號船長看著對方那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港外似乎“無意”靠近的北洋水師,咬牙忍下了這口惡氣,被迫同意對方派兩人上船“查看”。鄭家的人跳幫上船,態度倨傲,胡亂翻看一番,又借口搜查違禁品,故意刁難了近半個時辰,才悻悻離去。臨走前,那頭目冷笑著對船長說:“算你識相。下次再不懂規矩,這夏天的海況,可是說變就變,淹死個把人,尋常得很。”“靖海”號受此大辱,灰溜溜地返回港口。消息迅速傳開,在沿海官軍和海商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鄭芝龍的囂張氣焰,不僅沒有因朝廷的夏日操演而收斂,反而借勢更顯跋扈!他用自己的方式,狠狠回敬了朝廷的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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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六月,已是暑熱難當。東廠詔獄深處,更是悶熱如同蒸籠,空氣中混雜著汗臭、血汙和黴變的複雜氣味。一場精心策劃的收網行動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暑熱中展開。根據連日審訊得到的線索和多方位監控,駱養性鎖定了京城內一個以“清涼齋”書畫扇鋪為掩護的聯絡點,這裡很可能是為倭國使者服務的秘密情報中轉站,利用夏日售賣扇子的由頭,人員往來更為頻繁。番子們如狼似虎地撲入店鋪,將正在後院密室內,借著窗邊光亮埋頭抄錄一份《武備誌》中關於艦船水密隔艙技術的掌櫃和夥計當場拿下,搜出了大量尚未送出的密抄文檔、密寫藥水,有些甚至藏在扇骨中,以及數百兩來曆不明的金銀。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隊人馬突襲了南城一處冰窖。這裡揪出了一位與晉商範家過往甚密、疑似負責利用夏日商隊往來頻繁做掩護傳遞情報的賬房先生。在其準備運出的“冰塊”內部,起獲了數封用密語寫就、準備通過南方海路送出的信件,內容涉及對大明北方夏季邊防駐軍調動、糧草運輸情況的刺探。抓捕行動乾淨利落,人贓並獲。次日清晨,朱常洛在乾清宮聽取了駱養性的稟報,看著呈上的物證,雖身處冰盆降溫的殿內,麵色卻鐵青如寒冰。“好,好得很!”他冷笑連連,聲音卻帶著暑天的燥意,“倭人要艦船技術,晉商要夏調度防!真是各取所需,無所不用其極!”他沒有絲毫猶豫,當即下令:“將這些魑魅魍魎的罪證,給朕整理清楚!涉案人員,無論官民,一律嚴懲!倭國貢使,立刻驅逐出境,並嚴正抗議!告訴朝鮮國王,朕的耐心是有限的!”緊接著,在一次禦門聽政時,朱常洛並未具體說明案件,卻用極其嚴厲的語氣,發表了一番旨在敲山震虎的講話,聲音在灼熱的廣場上回蕩:“…朕聞,近來有奸邪之徒,罔顧國恩,利令智昏,或為金銀所誘,或為虛名所惑,竟敢裡通外國,竊賣祖宗文典,窺探軍國機密!此等行徑,與叛國何異?!朕今日把話放在這裡,凡有敢觸及此紅線者,無論爾是皇親國戚,還是勳貴高官,朕必窮究到底,絕不姑息!必使其身敗名裂,株連宗族!望爾等臣工,潔身自好,惕厲自省,勿謂言之不預!”天子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讓所有文武百官在這六月天裡,都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一場針對文化間諜和經濟叛國的風暴,顯然才剛剛開始。
工部大堂內,雖放了冰盆,卻依舊驅不散夏日的悶熱和一場關於是否在京師兵仗局推行《改善匠戶待遇試點章程》的辯論帶來的火藥味。支持者以幾位務實的中下層官員為代表,慷慨陳詞,揮汗如雨:“…鳳凰城試點已有月餘,匠人感念皇恩,出力踴躍,產出效率與兵器質量均有提升!此乃利國利軍之良策!當儘快推廣!尤其夏日炎炎,匠戶勞作辛苦,更應體恤!”反對的聲音則來自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臣和科道言官,同樣激動得滿臉通紅:“荒謬!匠戶世襲服役,乃太祖所定祖製!豈能輕易更張?提高餉銀已是恩典,如今還要評定等級、允其子弟入學?此乃混淆貴賤,破壞綱常!長此以往,匠人必生驕縱之心,誰還安於本業?且靡費國帑,用於賤役,豈非本末倒置?!”“混淆貴賤?若無這些‘賤役’日夜揮汗如雨,遼東將士拿什麼殺敵?難道靠諸位大人的口水嗎?”一名年輕官員忍不住反唇相譏,袖子都挽了起來。“放肆!黃口小兒,安知禮法製度乃國之根本!”雙方爭得麵紅耳赤,幾乎要在悶熱的堂上動起手來。主持議事的工部尚書頭疼不已,不住地用汗巾擦著額頭,隻能暫時休議,將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形成奏本,報請皇帝聖裁。消息傳到如同火爐般的京師兵仗局作坊,匠人們聽著窗外知了聲聲,心情卻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剛剛燃起的希望又變得忐忑不安。他們默默地在灼熱的爐火旁揮汗如雨,手中的鐵錘不敢停下,隻是落點似乎變得更加沉重。改革的每一步,都注定要撞上無形的銅牆鐵壁,即便是在這流火的六月。
暗流在各處湧動,捷報伴隨著隱憂,威懾引來了挑釁,收網震動了朝野,希望遭遇著阻力。朱常洛站在放有冰盆的乾清宮,望著窗外被烈日炙烤的宮殿重簷,目光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遼東的煙塵、東南的波濤、詔獄的陰暗和工部的喧囂。他知道,考驗如同這盛夏的天氣,愈發酷烈。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智慧,以及,更強大的力量來度過這個多事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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