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四年的初秋,北京城已褪去酷暑,卻迎來了一場更為凜冽的政治寒流。孫傳庭提出的“昭信股票”一經試點發行,立時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軒然大波。
首批由皇商司及幾位禦用商人認購的股票雖迅速籌集了百萬兩白銀,暫解了邊餉的燃眉之急,但其帶來的副作用也立刻顯現。都察院內,彈劾孫傳庭“聚斂苛民”、“與商爭利”、“敗壞朝廷體統”的奏章堆積如山。一些原本中立甚至略微傾向新政的官員,也對此等近乎“借貸度日”的財政手段感到不安,認為這非明君治國之道,長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
更棘手的是,民間對此反應複雜。部分精明的大商人看到了其中利息的誘惑和與朝廷捆綁的好處,持觀望甚至積極態度。但更多的中小商賈和士紳則心存疑慮,擔心這是朝廷變相加稅的先兆,輿論多有微詞。
這一日朝會,爭論達到了白熱化。一位須發皆白的老翰林跪伏在地,痛哭流涕:“陛下!祖宗之法,量入為出!豈可效仿那亡宋之弊政,行那借貸苟且之事?此風一開,國將不國啊!孫傳庭此議,實乃禍國之論,請陛下明察!”
支持新政的官員則奮力反駁,強調這是非常時期的權宜之計,且並未增加百姓負擔,所籌款項皆用於國計民生要害之處。
端坐龍庭的朱常洛,麵色平靜地聽著雙方的激烈交鋒,心中卻如明鏡般透徹。他深知,孫傳庭此舉觸及了兩個核心敏感點:一是傳統財政觀念“量入為出”與靈活金融手段的衝突;二是士大夫階層對“商”的天然鄙夷與借助商業力量之間的矛盾。這不僅是政策之爭,更是深層次的觀念之爭。
待雙方稍歇,朱常洛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諸位愛卿,所慮皆有道理。然,朕問一句:若無此百萬兩銀,宣大、遼東數萬將士饑寒交迫,釀成邊患,誰可承擔?新政半途而廢,國庫依舊空虛,強敵環伺之下,社稷傾頹之險,誰可承擔?”
他目光掃過眾人:“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昭信股票,僅為試點,亦有時限,並非永例。其利弊得失,朕與朝廷自會權衡。眼下,邊餉之急,民生之困,乃當務之急。此事,朕意已決,毋庸再議。”
他並未完全否定反對者的擔憂,但也以不容置疑的態度維護了政策的繼續執行。同時,他話鋒一轉:“然,孫先生所慮亦深遠。朝廷用度,終需有長久之計。著戶部、兵部,會同孫先生,就厘清軍餉虛冒、節儉宮中用度、優化稅賦結構等事,詳議章程,務求開源節流,穩固國本。”
這一手,既強硬地推進了既定政策,又安撫了部分反對者,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導到如何“正道”理財上來,展現了高超的政治平衡術。朝堂上的風波暫時被壓下,但朱常洛知道,維係這天平需要持續的智慧和力量。
蜀中的秋雨,帶著一絲肅殺之氣。秦良玉麵對甚囂塵上的流言和邊境土司的異動,不再隱忍,決定以雷霆手段,徹底清洗軍隊內部的蛀蟲和不安定因素,同時敲山震虎,震懾外敵。
她首先以“核查軍餉、點驗兵員”為名,對四川都司下屬的幾個問題最大的衛所進行了突擊巡查。憑借其總兵權威和忠貞營的武力威懾,巡查過程雷厲風行。果然,查出了大量吃空餉、兵甲器械短缺、訓練廢弛的嚴重問題。
秦良玉毫不手軟,當場將數名涉案的衛所指揮、千戶革職拿問,情節嚴重者直接移送按察司論罪。同時,她借此機會,將一批忠誠可靠、但長期受排擠的中下層軍官提拔到關鍵崗位,並從忠貞營中抽調骨乾,充任教官,協助整訓。
這番動作,如同一次徹底的外科手術,雖然短期內引起了一些動蕩,但迅速滌蕩了四川明軍積年的暮氣,軍紀為之一肅。那些暗中串聯、陽奉陰違的勢力遭到重創,再也無力興風作浪。
緊接著,針對川西南邊境土司的異動,秦良玉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派其子,年輕的馬祥麟,率領兩千忠貞營精銳,前往邊境巡閱彈壓!
這是一個充滿風險的任命。馬祥麟雖勇武,但畢竟年輕,缺乏獨當一麵的經驗。然而,秦良玉意在借此機會錘煉兒子,更要向所有人展示馬家秦家)後繼有人,以及忠貞營不可撼動的地位。
馬祥麟深知母親用意和肩上重擔。他並未貿然進兵,而是依照母親囑咐,先禮後兵。他持總兵府鈞令,大張旗鼓地抵達邊境,召集幾位有異動跡象的土司前來會盟。
會上,馬祥麟不卑不亢,先是宣示朝廷威德,重申對歸順土司的優待政策,然後話鋒一轉,嚴詞警告任何不安分守己、試圖挑釁的行為,都將遭到毀滅性打擊。他年輕的麵龐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殺氣,身後的白杆兵將士眼神銳利,軍容嚴整,散發出凜然不可犯的氣勢。
幾位心懷鬼胎的土司見明軍陣容鼎盛,主將雖然年輕卻氣度不凡,加之秦良玉在成都的清洗行動消息已經傳來,頓時氣焰矮了半截,紛紛表態絕無二心,並按要求獻上貢品,送出子弟為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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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祥麟不費一兵一卒,憑借軍威和得當的策略,成功穩定了邊境局勢。消息傳回成都,秦良玉欣慰之餘,也更加堅定了培養兒子接班的決心。蜀中的天空,在經過一番雷暴洗禮後,暫時恢複了晴朗,但秦良玉母子都知道,暗處的敵人絕不會輕易罷休。
黑龍江畔,秋意已深。被圍困數月、斷糧許久的雅庫茨克堡,已然到了極限。殘餘的羅刹守軍餓殍遍地,傷病滿營,再也無力抵抗。
趙率教和李永芳見時機成熟,發動了最後的總攻。幾乎未遇像樣的抵抗,明軍便徹底占領了這座曾讓付出巨大代價的堡壘。堡內景象淒慘,羅刹士兵的屍體隨處可見,幸存者個個骨瘦如柴,眼神麻木。
經清點,俘獲羅刹官兵及眷屬共計一百餘人,其中包括一名受傷的哥薩克頭目。繳獲火炮數門,火槍百餘支,以及大量毛皮等物資。更重要的是,找到了羅刹人繪製的地圖和一些文書,為了解其遠東擴張計劃提供了寶貴情報。
趙率教下令,妥善安置俘虜尤其是傷員),並將堡壘徹底焚毀,以免再被利用。那座象征著羅刹東進野心的木堡,在衝天的火光中化為灰燼。
然而,勝利的喜悅並未持續太久。審訊俘虜得知,羅刹人的主要據點和增援路線遠在勒拿河乃至更西方的葉尼塞河,雅庫茨克隻是其向東探索的一個前沿哨站。其主力並未受損,且對遠東的野心絕不會因此次失敗而終止。
李永芳望著北方蒼茫的山林,憂心忡忡地對趙率教說:“趙將軍,羅刹人如同草原上的野草,燒掉一茬,來年還會再長。此次雖拔除此釘,然其根本未傷。未來必會卷土重來,且規模可能更大。”
趙率教點頭稱是:“李將軍所言極是。北疆之患,非一日之寒。我等需趁此勝勢,鞏固防線,廣設驛站屯堡,移民實邊,方是長久之計。”他寫下捷報,同時也將未來的隱憂詳細陳奏朝廷。北疆的戰火暫時熄滅,但漫長的邊防和與北方巨熊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
秋高氣爽,正是出海的好時節。天津衛碼頭,王承恩站在經過維修和加強的“破浪號”戰艦船頭,目光深邃。他手中,是一幅剛剛繪製完成的、極其詳儘的《大明沿海水道輿圖及潛在良港標注圖》。
這幅海圖,凝聚了他融合鄭和武魂的心血與數月來親自勘測的成果。上麵不僅精確標注了航道、暗礁、水深,還根據地理形勢、水文條件,圈定了十幾處適合建設大型軍港或貿易港口的潛在地點,從遼東的金州、旅順,到山東的登州、膠州,再到江南的上海、寧波,直至閩粵的泉州、廣州、瓊州,並附帶了初步的建設可行性分析。
“公公,各處海灣、島嶼均已勘測完畢,數據也已複核。”一名負責測繪的官員稟報道。
王承恩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海圖卷起。這不僅僅是一張地圖,更是未來大明海權的藍圖。他即將攜此圖進京麵聖,奏請朝廷擇址興建海軍基地,打造一支真正能夠掌控萬裡海疆的強大水師。
與此同時,朱常洛在乾清宮收到了宋應星呈送的首批刊印完成的《天工開物》。他撫摸著精美的書頁,看著其中詳細的工藝圖解和格物原理,心中豪情頓生。這本書與王承恩的海圖,一者指向內部的科技振興,一者指向外部的海洋開拓,正是他構想中帝國未來的兩隻翅膀。
他仿佛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裝備著先進火炮的巨艦,依據精準的海圖,航行在廣闊的海洋上,護衛著滿載貨物的商船,將大明的聲威與文明遠播四方。而這一切,都源於腳下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深刻變革。皇帝的遠望,超越了眼前的朝堂爭鬥和邊疆烽火,投向了更浩瀚的星辰大海。
東宮花園內,秋菊正豔。太子朱由楧的學業內容愈加豐富。這一日,講師布置了一道簡單的題目:若有一筆錢,是優先修繕破舊的縣學,還是為邊境將士添置冬衣?
朱由楧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回答。他跑回書房,搬來那本厚厚的《萬物圖說》,翻到畫有犁、水車和盔甲、火炮的頁麵,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陪讀的楊漣和另一位教授經史的翰林都在一旁看著。
朱由楧指著冬衣和火炮的圖畫,又指了指邊境的方向,然後指了指縣學和犁、水車的圖畫,最後,他抬起小臉,看著兩位老師,努力組織著語言:“兵……冷……要穿暖……厲害……不打仗意指強大的軍隊可以避免戰爭)……學堂……修好……學這個指犁和水車)……種好多糧……兵……有飯吃……”
他的表達雖然稚嫩破碎,但意思卻逐漸清晰:邊境將士的溫飽和安全是直接需求,必須優先保障;而修繕縣學、發展生產則是長遠利益,能讓國家更強盛,從而最終減少邊境的壓力。
楊漣聽著太子的“論斷”,看著他並非基於聖賢語錄,而是基於那本《萬物圖說》上的圖像和自己的理解做出的判斷,心中最初的那絲憂慮,忽然間釋然了許多。太子或許對經文記誦不如預期,但這種基於實際利害、兼顧眼前與長遠的思考方式,似乎……也並非壞事。或許,皇帝所期望的,正是這樣一種更加務實、更具洞察力的帝王素養吧。
秋陽透過窗欞,灑在太子和攤開的圖冊上,也照進了楊漣重新陷入思考的心中。帝國的未來,在一次次看似微小的選擇中,正悄然塑造著它的模樣。秋霜雖肅殺,砥柱已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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