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太孫安排的宅邸後,時光如細沙般從指縫間流淌。接下來的日子平靜而充實,仿佛與外界的喧囂隔絕。趙宸再未親自來過,似乎刻意留出這一方淨土容陳彥等人靜心備考。但府中一應用度,從精致的餐食到銀霜炭火,乃至書房裡源源不斷送來的最新時文集注,皆有那位精乾的管家帶著仆役打理得妥帖周全,無聲卻持續地彰顯著主人的細致關照。陳彥每日裡埋首書卷,或與柳雲卿探討經義疑難點,或與趙修遠切磋文章技法,蘇幕婉則將他的起居飲食照顧得無微不至。日子在淡淡的墨香與茶香中悄然滑過,距離春闈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日清晨,春光明媚,鳥雀在院中古樹枝頭啾鳴。眾人剛在花廳用罷一頓清淡可口的早飯,門外便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和管家的低聲稟報。隨即,廳門被輕輕推開,隻見太孫趙宸一身寶藍色暗紋錦緞常服,腰束玉帶,未戴冠冕,隻以一根青玉簪束發,更顯得麵如冠玉,氣度清貴雍容。他嘴角含著一抹溫和的笑意,邁步而入,少了幾分儲君的威嚴,倒似一位來訪的世家摯友。
“連日苦讀,弦繃得太緊恐非益事。今日天氣甚好,孤……我恰有些閒暇,這洛陽城乃天下樞機,人物繁阜,風光殊異,若隻是困守書齋,豈不辜負?不如由我做個向導,帶諸位領略一番這帝京風華,也好舒散心神,開闊眼界,諸位意下如何?”趙宸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陳彥身上,語氣輕鬆而真誠。
陳彥等人又驚又喜。太孫殿下日理萬機,竟親自抽空相伴同遊京城,這簡直是天大的顏麵!他們連忙起身,恭敬地長揖到地:“殿下……趙公子厚愛,我等感激不儘!”
“哎,早說了,今日出遊,不必拘那些虛禮。”趙宸虛扶一下,朗聲笑道,“走吧,且看看這洛陽城,是否當得起‘神都’二字。”
一行人出了宅門,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個世界。清晨的洛陽,已然徹底蘇醒,煥發著磅礴的生機。他們所在的街巷還算清靜,但一轉入通往皇城方向的禦街,巨大的聲浪和鼎沸的人氣便如同潮水般撲麵而來。
禦街寬闊得超乎想象,青石板鋪就的街麵平整如砥,足以容納十數輛馬車並駕齊驅。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望不到儘頭。朱漆門樓、彩繪牌匾爭奇鬥豔,綢緞莊裡流光溢彩的錦緞如同雲霞堆疊;珠寶行內珠光寶氣,耀人眼目;三層高的酒樓上酒旗招展,夥計響亮的吆喝聲與食客的談笑聲響成一片;茶館裡飄出縷縷清香和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巨大的書坊門口,士子文人進進出出;藥鋪前更是排著長隊,混合著草藥的獨特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各種聲響——馬蹄踏在石板上的清脆聲、車輪轆轆聲、商販們極具穿透力的叫賣聲、來自天南地北的旅人商賈各種口音的交談聲、甚至還有遠處坊市裡傳來的雜耍賣藝的喝彩聲——所有這些聲音交織混雜,形成一股龐大、渾厚且充滿活力的聲浪,震耳欲聾,卻又奇異地構成了這座城市獨特的呼吸與脈搏。
空氣中彌漫著複雜的氣味:剛出籠的肉包子蒸騰的熱氣香、油炸果子的焦香、胭脂水粉鋪飄出的膩香、茶葉鋪的清芬、藥材鋪的苦澀、以及騾馬市飄來的牲口氣味,種種味道混合在一起,濃鬱而鮮活,充滿了市井的煙火氣息。
趙宸顯然對京城了如指掌,他步履從容,邊走邊向眾人介紹,如數家珍:“瞧那家‘一品齋’,百年老字號,他家的芙蓉糕和杏仁酪乃是一絕,連宮裡的貴人都時常惦記;前麵那家‘墨香閣’,看著不起眼,卻收藏了不少前朝孤本、珍稀拓片,是真正的風雅之地;再往前轉過街角,便是京城最大的書市,不僅經史子集齊全,各地剛刊印的時文集、考功名必備的程墨,那裡總是最快能買到……”
他們隨著人流緩緩前行。不時有裝飾華美的馬車在護衛的開道下駛過,引得行人紛紛避讓;也有駝鈴聲聲,來自西域的商隊牽著高大的駱駝,馱著沉重的皮貨和香料走過;穿著各色官服的官吏行色匆匆;身著儒衫的士子們三五成群,高談闊論;更有金發碧眼的胡商、身著異域服裝的使節,穿梭於人群之中,彰顯著帝都海納百川的氣度。路邊的空地上,還有雜耍藝人正在表演頂竿、吞劍,圍觀者裡三層外三層,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
穿過最繁華的市井區域,趙宸又引著他們走過一片官署林立的區域。高牆深院,朱門緊閉,石獅肅穆,門口守衛森嚴,透著一股無形的威壓,與方才的喧鬨市井形成鮮明對比。趙宸低聲指點:“那是尚書省……那邊是吏部衙門……前麵是鴻臚寺,接待四方番使……”
接著,他們又來到了文人雅士聚集的琉璃廠街。這裡氣氛為之一變,街道相對安靜,兩旁多是古玩店、字畫鋪、筆墨紙硯齋。櫥窗裡陳列著精美的瓷器、古玉、青銅器,牆上掛著名家字畫。不少店鋪門口還擺著棋枰,有老者在對弈,旁邊圍著幾人靜靜觀看。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和檀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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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宸帶著他們走進一家頗有名氣的筆墨軒,裡麵陳列著各式湖筆、徽墨、宣紙、端硯,無不精美。掌櫃的眼力極佳,見趙宸氣度不凡,連忙親自迎上來招呼。趙宸隨手拿起一塊雕工精致的龍尾硯,對陳彥笑道:“維嶽,你看這石品如何?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春闈在即,一方好硯,或能助你文思泉湧。”陳彥連忙細看,隻見那硯台石質細膩溫潤,嗬氣成暈,確是上品,心中暗讚趙宸的見識與細心。
從琉璃廠出來,日頭已近中天。一行人信步來到一座橫跨洛水、氣勢恢宏的石橋之上。憑欄遠眺,但見洛水浩浩湯湯,舟楫往來如梭,遠處宮殿樓台的飛簷翹角在春日下閃爍著金光,整座城市巨大的輪廓在眼前鋪陳開來,一種雄渾壯闊的帝都氣象令人心旌搖曳。
“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柳雲卿不禁撫須感歎,引用了《論語》中的句子來形容眼前景象。趙修遠也看得目眩神迷,連連咋舌:“乖乖,這洛陽城,真是……真是了不得!”
就在這時,他們走到了橋頭一處異常熱鬨的街口。隻見一群人正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一麵巨大的粉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粉壁頂端,貼著一張異常醒目的朱砂紅紙,上麵用濃墨寫著幾個大字——“甲辰科會試會元概率榜”!
趙宸用手中的折扇遙遙一指那紅榜,對陳彥笑道:“維嶽,你可知你如今在這京城之中,已是聲名鵲起?瞧見沒有,在這等坊間開出的盤口上,你可是高居魁首,是本屆會元最大的熱門。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想看看你這‘連中四元’的才子,能否在洛陽續寫傳奇,連奪五元呢!想必近日,暗中想找機會與你‘偶遇’結交的各方人物,不在少數。”
陳彥順著趙宸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那榜單首位赫然寫著“兩浙路解元陳彥”幾個字,名字後麵還跟著估算的賠率。他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反而感到一股無形的、沉甸甸的壓力撲麵而來。天下英才彙聚於此,藏龍臥虎,這虛名如同烈火烹油,豈是易承之重?他苦笑著搖頭:“趙公子說笑了,此等坊間戲言,不過是好事者博人眼球罷了。天下英才濟濟,群星璀璨,陳某螢火之光,豈敢妄自尊大?唯有兢兢業業,儘力而為罷了。”
“誒,虛名也好,實至名歸也罷,總之你現在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趙宸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熟稔的戲謔道,“不瞞你說,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不少彩頭,賭你必中會元。維嶽,你若是失手,害我輸了,回頭可得請我吃酒賠罪才行。”他巧妙地用“吃酒賠罪”替代了具體的銀錢數目,既表達了親近,又不失分寸。
陳彥聞言,知是玩笑,心中溫暖,剛想開口回應這份善意,話未出口,卻冷不防被身旁一個清朗卻帶著幾分倨傲意味的聲音打斷:
“這位兄台,若想穩賺不賠,買他還不如買我。”
眾人皆是一怔,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月白杭綢儒衫、頭戴同色方巾的年輕士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近旁。此人身材高瘦,麵容頗為俊朗,鼻梁挺直,嘴唇微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眸光明亮卻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仿佛與生俱來的傲氣,顧盼之間,似乎周遭繁華皆如無物。他目光先是掃過趙宸並未認出其身份),帶著一絲審視,最後精準地落在陳彥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帶著明顯挑戰意味的弧度。
趙宸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訝異,但瞬間便恢複如常,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仿佛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折扇輕敲掌心,笑問道:“哦?看來這位兄台亦是自信非凡。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那士子聞言,這才將目光從陳彥身上移開,對著趙宸方向隨意地微微一揖。動作看似合乎禮節,但那挺得筆直的脊梁和微揚的下巴,卻透著一股淩駕於人的疏離之氣。“山東路解元,黃天道。”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傳入每個人耳中。
陳彥心中一動,原來是他,概率榜上緊隨其後、排名第二的黃天道。他凝神看向對方,隻覺此人不僅言語傲然,周身更似縈繞著一股銳利無匹、毫不收斂的氣息,直衝霄漢,仿佛一柄已然完全出鞘的青鋒劍,寒光四射,鋒芒逼人,令人無法忽視。
黃天道的目光再次與陳彥相遇,平靜之下,銳意迸發。喧囂的街口仿佛瞬間安靜下來,空氣中彌漫開無形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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