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那一聲決絕的“衝鋒”,像一桶滾油,狠狠潑進了將軍嶺這口已經沸騰的血肉大鍋裡。
然而,他沒能衝出去。
他身邊的戰士,死死地拉住了他。
“團長!你不能去!”
“你的胳膊斷了!去了就是送死!”
“獨立旅不能沒有你!”
戰士們哭喊著,哀求著,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他和那片死亡的開闊地之間。
“滾開!”
李雲龍赤紅著雙眼,用那隻完好的手推搡著,掙紮著。
“都他娘的給老子滾開!”
“老子是獨立旅旅長!老子不去誰去!”
他瘋了。
這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漢子,在親眼看著自己的警衛員為自己擋槍,看著自己的兵一片片倒下後,徹底瘋了。
他隻想衝上去,用牙齒,用拳頭,用儘一切,去撕碎眼前的敵人。
哪怕隻能多殺一個。
陣地西側的缺口,越來越大。
日軍像聞到血腥味的螞蟻,黑壓壓地湧了上來。
防線,崩潰在即。
絕望,像最濃的墨汁,浸透了每一個幸存戰士的心。
也就在這時。
在後方的簡易救護所裡,趙剛正跪在地上,為一個腸子流出來的年輕士兵做著最後的包紮。
他的眼鏡上,濺滿了血點。
他那張儒雅的臉,此刻被硝煙和汙血塗抹得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他試圖用自己那點可憐的急救知識,去挽留一個個正在逝去的生命。
可他做不到。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年輕的戰士,在他的懷裡,慢慢變冷,失去呼吸。
他的手在抖。
他的心,在滴血。
突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鬼子的嚎叫聲,從不遠處傳來。
“敵襲!鬼子衝進來了!”
一聲淒厲的喊叫,讓整個救護所陷入了恐慌。
趙剛猛地抬頭。
他看到,十幾名日軍士兵,端著帶血的刺刀,獰笑著衝了進來。
他們看到了這裡躺滿的、無法動彈的國軍傷員。
在他們眼中,這些已經不是人了。
這些,是功勳。
是他們可以肆意屠戮的獵物。
一名日本兵,走到一個剛剛被截肢、還在昏迷中的戰士麵前,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他沒有開槍。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三八大蓋。
然後,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地,一刺刀捅了下去。
“噗嗤——”
刺刀,貫穿了那名傷員的胸膛,將他死死地釘在了身下的擔架上。
那名傷員甚至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日本兵快意地大笑著,拔出了刺刀。
鮮血,噴濺而出,灑在了趙剛的臉上。
溫熱的,粘稠的。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趙剛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那張因為極致的殘忍而扭曲的臉。
看著那個死不瞑目的、年輕的戰友。
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的最深處,斷了。
“哢嚓”一聲,清脆得他自己都能聽見。
那是理智的弦。
那是文明的外殼。
那是他過去二十多年所信奉的一切,關於人性的,關於道義的,關於克製與理性的所有信念,在這一瞬間,被眼前這殘酷的、血淋淋的現實,給徹底擊得粉碎。
他緩緩地,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摘掉了臉上那副沾滿血汙的眼鏡,隨手扔在了地上。
鏡片,在混亂中被一隻軍靴踩碎。
沒有了眼鏡的遮擋,他的那雙眼睛,第一次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不再有絲毫的儒雅與溫和。
隻剩下無儘的、燃燒的、足以將整個世界都焚燒殆儘的【赤紅】。
他一把推開身邊試圖保護他的衛生員,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撲向了旁邊一具犧牲戰士的屍體。
他從那具冰冷的屍體上,搶過了一挺捷克式輕機槍。
幾個正準備繼續屠戮傷員的日本兵,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沒有戴眼鏡的“文官”。
他們獰笑著,朝他撲了過來。
在他們看來,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過是另一道開胃菜。
然而,他們錯了。
趙剛,這個畢業於燕京大學的高材生,這個一向以理服人、溫文爾雅的政委。
在這一刻,做出了一個他這輩子都未曾想過的動作。
他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狂暴的火舌,從槍口噴湧而出。
子彈,像憤怒的鐵雨,瞬間將衝在最前麵的那幾名日本兵,打成了千瘡百孔的血肉篩子。
巨大的後坐力,撞得趙剛的肩膀一陣劇痛,幾乎讓他站立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