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品,到手了。
一箱箱印著國際紅十字會標誌的木箱被抬了出來,碼在腳下。沈靜盯著那些箱子,喉嚨口像是堵了團棉花,鼻腔裡一陣陣地發酸。
盤尼西林,磺胺粉。
這些在城外唾手可得的東西,在這裡,就是幾萬條弟兄的命。
拉貝先生親自把他們送到鐵絲網前,他緊緊握著沈靜的手,臉上的神情嚴肅又鄭重。
“沈小姐,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路,隻能靠你們自己。”
他的視線掃過一旁紋絲不動的張山,還有他身後那幾名沉默的士兵。
“願上帝保佑你們,一路平安。”
沈靜用力地點了點頭,把所有的感激和承諾,都壓進了這個動作裡。
歸途開始。
一離開安全區的範圍,隊伍的主導權就重新回到了張山和他的偵察兵手裡。
幾個戰士用布帶,把沉重的藥箱死死捆在背上,腳下像生了根,每一步都踩得紮紮實實。
每個人的神經都還繃得像弓弦,可隊伍裡的氣氛,卻比來時活泛了不少。
希望,比什麼都管用。
一個年輕的偵察兵湊到沈靜旁邊,壓著嗓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沈小姐,你可真是活菩薩。等趕跑了小東洋,俺們全連都得給你立個牌位供著。”
另一個士兵聽見了,也湊趣。
“瞎咧咧啥。沈小姐是文化人,是大夫,不興這個。”
“俺這是心裡話。”先前那士兵扭回頭,看了一眼背著藥箱的戰友,那份喜悅藏都藏不住,“有了這些藥,俺們連那些兄弟夥就有救了。”
他咂了咂嘴。
“俺們連長總說,人隻要活著,斷胳膊斷腿都不算事兒。就怕傷口爛了,人說沒就沒,那才叫一個憋屈。”
聽著他們粗糙卻實在的話,沈靜心裡的那根弦,也鬆快了些。
她看著這些在黑夜裡依然把腰杆挺得筆直的軍人,輕聲問。
“等仗打完了,你們都想乾什麼去?”
年輕的偵察兵撓了撓頭,咧開嘴。
“回家,娶媳婦,生娃。俺娘還等著抱孫子哩。”
“俺想去念書。”另一個士兵說,“像沈小姐一樣,做個文化人,往後不受人欺負。”
走在最前麵的張山沒有回頭,聲音卻很清楚地傳了過來。
“都閉上嘴,留點力氣趕路。”
話是這麼說,可他自己的腳步,分明也輕快了。
最難的一關,總算是闖過來了。
穿過這片死城般的廢墟,再走不到一公裡,就是自己人的防區。
可就在他們即將走出這片最要命的地界,踏上一條還算完整的街道時,變故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噗。”
一聲極輕的,發悶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突兀地炸開。
走在隊伍最外側的一名偵察兵,身子猛地一僵,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他甚至沒來得及低頭,去看自己胸口那個正在迅速擴大的血窟窿。
嘴張了張,隻發出“嗬嗬”的風箱聲,人就砸在了地上,沒了動靜。
“有埋伏!”
幾乎是戰友倒地的同一刹那,張山已經吼了出來,聲音壓得像一頭受傷的豹子。
所有人,都在一秒之內臥倒,各自尋找掩體,動作乾淨利落得讓人心疼。
沈靜被張山一把薅倒在一堵半塌的牆後,心口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動彈不得。
緊跟著,更多“噗,噗噗”的悶響,從四麵八方的陰影裡,連綿不絕地響了起來。
是裝了消音器的槍。
子彈悄無聲息地從黑暗裡鑽出來,在他們藏身的牆上,地上,啃出一蓬蓬土灰和火星。
一名背著藥箱的戰士剛探出半個頭,想看看敵人的方位,一顆子彈就乾淨利落地鑽進了他的眉心。
他連哼都沒哼一聲,身子就軟了下去。
“媽的!是鬼子的便衣隊!”
一名偵察兵死死趴在地上,朝著子彈射來的方向,猛地扣下了扳機。
“噠噠噠!”
斯登衝鋒槍爆豆般的脆響,終於撕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無聲的屠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