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
太陽光照下來,卻穿不透城頭那層厚厚的硝煙血霧,隻給底下這片瓦礫場子,罩了層死氣沉沉的黃光。
勝利的喊聲在城裡各處已經變得稀稀拉拉,可李逍遙的指揮部裡,卻安靜得隻剩下懷表指針“哢噠、哢噠”的走動聲。
李逍遙背對著眾人,杵在那兒,瞅著窗外。
窗外,屍體堆成了小山,有咱們中國軍人的,也有日本鬼子的,血水和著爛泥,在晨光裡泛著暗紅。
他就那麼站著,身子板兒挺得筆直,一動不動。
趙剛辦完了前頭的事宜,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他那身軍裝上全是血和土,一臉的疲憊,可那雙眼睛裡卻有光。
“逍遙,老李他……”
李逍遙沒回頭,聲音裡聽不出一點兒起伏。
“沈靜在給他做手術,沒麻藥。”
趙剛的心口猛地一抽。
沒麻藥,那不就是活剮嗎。
他張了張嘴,想說句什麼,卻發現嗓子眼兒裡跟堵了團棉花似的,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逍遙終於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雙眼睛卻沉得嚇人,什麼都望不到底。
他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電台。
“給延安和重慶發報。”
“就說,南京守軍於今日淩晨,全殲日軍第六師團殘部,陣斬其師團長,穀壽大夫。”
通訊兵的手指在電鍵上敲得飛快,那“滴滴答答”的聲響,是這地下室裡唯一的動靜。
一份短得不能再短的電報,化成了看不見的電波,同時飛向了西北的黃土高坡和西南的霧都山城。
延安,楊家嶺。
一盞油燈,光暈昏黃,幾位首長圍著一張大地圖,熬了一宿,眼都沒合。
地圖上,代表日軍攻勢的紅箭頭,一把把地從華北、華東,狠狠紮進中國的肚子裡,整個局勢,黑沉沉一片。
窯洞裡的空氣,壓得人胸口發悶。
一個機要參謀捏著份剛譯好的電報,腳步發飄地跑進來,嗓門因為過分激動都變了調。
“首長!南京急電!”
所有人的視線,刷地一下,全釘在了那張薄紙片上。
當參謀念出“全殲日軍第六師團”、“陣斬穀壽大夫”這幾個字時,窯洞裡先是落針可聞。
緊接著,一位平日裡極嚴肅的首長,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蹦了起來。
他霍地站起身,在窯洞裡來回兜著圈子,嘴裡翻來覆去就那幾個字。
“好!好啊!打得好!”
他的眼眶,竟然紅了。
另一位首長一把抓過那份電報,湊到油燈底下,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他放下電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是要把淞滬會戰以來憋在胸口的所有鳥氣,全都給吐出去。
“一個整建製的甲種師團,連師團長都給砍了!這是開戰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大捷!”
“李逍遙,這個李逍遙,真他娘的是個人物!他不光守住了南京,還硬是在鬼子心口上,剜下來一塊肉!”
“這一仗,夠扭轉乾坤了!最起碼,能把全國上下那股子悲觀喪氣的勁兒給扭過來!”
“馬上!把這個消息傳到各個根據地,傳到每個戰士的耳朵裡!讓所有人都曉得,鬼子不是打不死的!他們也流血,他們的師團長,照樣能被咱們砍下腦袋!”
整個延安總部,就因為這一封電報,徹底炸了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千裡之外的重慶,委員長官邸。
校長正窩著一肚子火,聽著淞滬戰場上撤下來的將領們,給自己找各種各樣的借口。
不是“日軍炮火太猛”,就是“部隊傷亡太大”,要麼就是“非戰之罪”。
他心裡的火苗子“蹭蹭”往上冒,剛要發作。
侍從室主任捏著一份標著“絕密”的電報,快步走進來,湊到他耳邊壓著嗓子說了幾句。
校長臉上的火氣,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一把奪過電報,眼睛在上麵飛快地掃著。
當看到“陣斬穀壽大夫”那幾個字時,他的手,沒繃住,抖了一下。
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太大,椅子都給帶倒了,“哐當”一聲。
他壓根沒理,隻是捏著那份電報,嘴裡連著說了三個字。
“好!好!好!”
周圍那幫還在叨叨個沒完的將軍們,全都傻了眼,不知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校長的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他把電報重重地拍在桌上。
“都看看!都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你們在前線一敗塗地,損兵折將!可人家李逍遙,在南京,在所有人都說守不住的南京,打出了什麼樣的戰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