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周良安的話音落下,會議室裡的空氣仿佛被抽乾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項目論證了,這是漢東省一把手,在親自考量一個年輕人的器量與格局。
這是一場終極麵試。
通過了,一步登天。通不過,c方案連同林舟這個人,將一同被打回原形,甚至摔得更慘。
孫向東剛剛放回肚子裡一半的心,又瞬間懸到了喉嚨口。他緊張地看著林舟,手心裡全是汗。他生怕這個年輕人被這泰山壓頂般的氣場給壓垮,說錯一個字,就是萬劫不複。
然而,在這幾乎凝固成實體的壓力中心,有一個人的感受,卻與在場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
王海濤,發改委綜合規劃處的王處長,正襟危坐,雙眼直視著前方,背脊挺得像一根鋼筋。但如果有人能看見他的後背,就會發現他那身名貴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冰冷而黏膩。
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周良安書記的聲音,李副省長的聲音,林舟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失真而模糊。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自己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上。
咚、咚、咚……
每一聲,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的胸骨上,砸得他頭暈眼花,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完了。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從他的尾椎骨一路向上,纏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
就在半個小時前,他還像個得勝的將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享受著李副省長用他提供的“炮彈”,將孫向東和林舟炸得人仰馬翻的快感。他甚至已經開始盤算,等李係徹底掌控了這個百億項目,自己該如何運作,才能從綜合規劃處處長的位置上,再往上挪一挪。
他看著那個被他親手推出去當替罪羊的林舟,心裡充滿了鄙夷和快意。
書呆子,終究是書呆子。有點才華又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不通權力規則,在官場裡,就是一隻可以被隨意踩死的螞蟻。
他王海濤,就是那個抬起腳的人。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抬腳踩下去的,根本不是什麼螞蟻。
當林舟站起來,不疾不徐地拋出“馬六甲海峽航運附加稅率”時,王海濤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誰打了一悶棍。
這個數據……他有點印象。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授意心腹張亮去竊取林舟電腦裡的“核心數據”時,張亮特彆提到過的一點。當時張亮還興奮地說:“處長,這小子果然藏了一手,有個加密文件,我費了好大勁才弄出來,裡麵的數據比他給孫主任的報告詳細多了!”
現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什麼加密文件,那是一個他媽的捕獸夾!
而他王海濤,就是那個興高采烈地把捕獸夾連同自己的頂頭上司,一同送上山頂的蠢貨。
“成本超支至少三十億……”
“憑空損失了超過五十億的授信額度……”
林舟每說出一個數字,王海濤的心就往下沉一寸。那冰冷的數字,像一把把鋒利的冰錐,刺穿了他精心編織的美夢,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愚蠢的現實。
他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個在舞台上賣力表演,卻不知道自己褲子掉了的小醜。全場都在笑,隻有他自己,還沉浸在滑稽的獨角戲裡。
最讓他感到徹骨冰寒的,是林舟最後那個問題。
“究竟是哪一位發改委的專家同誌,為您提供了這樣一份……‘完美’的報告?”
那一刻,王海濤清楚地感覺到,李副省長那道能殺人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釘在了自己的後腦勺上。
那目光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王海濤知道,自己完了。在李副省長的世界裡,他王海濤這個名字,已經和“愚蠢”、“背叛”、“廢物”畫上了等號。他不僅沒能成為李副省長的功臣,反而成了讓他當眾出醜、淪為整個漢東省官場笑柄的罪魁禍首。
李副省長不會放過他的。
一想到那位的手段,王海濤就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而現在,當省委書記周良安親自點名林舟,用一種近乎平等的姿態向他“請教”時,王海濤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徹底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