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迎著省委書記周良安銳利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縮。
他先是微微欠身，以示尊敬，然後，才不卑不亢地開口。
“感謝周書記給我這個解釋的機會。”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奇特的鎮定人心的力量，讓會議室裡浮躁的氣氛，重新沉靜下來。
“李省長剛才的疑慮，其實也正是我在設計c方案時，反複推演和思考的核心。因為這些問題，確實是這個項目乃至我們漢東省未來產業布局中，最關鍵的勝負手。”
一句話，就將李副省長剛才的詰難，從“致命漏洞”，巧妙地轉化成了“英雄所見略同”的“核心議題”。
高下立判。
李副省長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王海濤的身體，則不受控製地，又是一顫。他看著林舟，那個曾經被他視若無物的年輕人，此刻正站在全省權力的中心，麵對著最高領導的質詢，侃侃而談。
他知道，審判自己的時刻，不遠了。
林舟沒有理會這些，他的思緒完全沉浸在了對方案的闡述中，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那張宏偉的藍圖。
“首先，關於國際市場價格預測的問題。”林舟伸出一根手指，“預測半年，確實聽起來像一場賭博。但我們的預測，並非基於單一的線性外推，而是建立在一個多維度的動態數據模型之上。”
“這個模型，不僅包括了過去十年全球主要錫礦產區的產量、庫存和期貨價格，還引入了幾個看似無關、實則緊密相連的變量。比如，東南亞主要航運路線的氣象水文數據、主要礦業國的工會活動周期、以及全球幾個主要經濟體的製造業采購經理人指數pi）。我們將這些數據進行交叉驗證和加權計算，最終得出的，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條概率收斂的趨勢曲線。”
他說話的語速不快，吐字清晰，沒有半句廢話，每一個專業名詞都用得恰到下載好處，既顯專業，又不至於讓人完全聽不懂。
會議室裡，幾位懂經濟的常委開始微微點頭。這種分析方法，他們隻在一些頂級的國際投行報告裡見過。
“當然，任何模型都有誤差。”林舟話鋒一轉，主動暴露“弱點”，“所以c方案裡還配套設計了一套對衝機製。我們可以在項目前期，通過在倫敦金屬交易所買入適量的看漲期權，來鎖定一部分原材料成本。這份期權的成本，大概在三千萬左右，相比於三十億的潛在虧損，我認為，這是一筆非常劃算的保險。”
這番話說完，之前還覺得c方案激進冒險的常務副省長，眼神徹底變了。他看向林舟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經驗老到的金融操盤手，而不是一個機關科員。
縝密，太縝密了。不僅預判了風險，連規避風險的金融工具都設計好了。
“其次，關於容積率的問題。”林舟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轉向了那位之前臉色漲成豬肝色的城建副省長。
那位副省長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杆。
“將容積率用到3.5的上限，看似是頂著紅線，實則是吃透了政策。省裡下發7號文件，提高重點開發區的容積率，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鼓勵土地集約化利用，向空中要效益，為戰略性新興產業提供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如果我們自己都不敢用足省裡給的政策紅利，那我們怎麼去說服外來的投資者，告訴他們漢東省有魄力、有決心？所以，這不僅是經濟賬，更是信心賬。”
“更重要的是，”林舟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閃爍著一種規劃者的光芒，“c方案規劃的，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工廠，而是一個‘垂直一體化’的產業生態園。3.5的容積率，可以讓我們在主廠房之外，建設獨立的研發中心、上下遊配套企業孵化器，甚至是一個小型的清潔能源動力站。這多出來的土地價值，將成為我們吸引全產業鏈企業入駐的最好籌碼。我們給出的不是優惠，是賦能。”
“垂直一體化產業生態園……”周良安書記的指關節，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嘴裡咀嚼著這個新名詞。
那位城建副省長，此刻的表情已經從尷尬，變成了恍然大悟，最後是深深的折服。他甚至忍不住重重點了點頭，好像這個概念是他先提出來的一樣。
“最後，關於那套獨立的監督流程。”林舟的目光，最終回到了周良安的身上，“設立這套流程，絕非對我們現有紀檢監察體係的不信任。恰恰相反，是為了給我們的同誌們，提供一個更強大的武器。”
“傳統的項目監督，多是事後審計，發現了問題，損失已經造成。而c方案設計的這套‘項目健康度實時反饋係統’，是將廉政監督、財務風險、工程進度等數據，實時彙集到一個數據平台上，通過設置預警閾值，實現‘事前防範’和‘事中乾預’。”
“打個比方，如果一筆大額采購的單價，偏離了我們數據庫裡的市場均價超過15，係統就會自動亮起黃燈，並將警報信息同時發送給項目負責人和紀檢組。這就像給項目裝上了一台‘心電監護儀’，哪裡出現異常，我們第一時間就能知道。這不僅是對國家財產的保護，更是對我們每一位參與項目的乾部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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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全場寂靜。
如果說之前林舟拆解d方案，靠的是精準狠辣的“破”，那麼此刻他闡述c方案，展現出的就是一種大氣磅礴、滴水不漏的“立”。
從國際金融到宏觀政策，再到微觀管理，三個看似尖銳的難題，被他抽絲剝繭，層層遞進，最後完美地統一在一個更高維度的戰略構想之中。
這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項目方案了。
這是一份足以寫進大學教科書的、關於區域產業發展的戰略總綱！
王海濤呆呆地坐在那裡，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出竅了。他現在才明白，自己當初扔掉的那份報告，究竟是怎樣的分量。他扔掉的，不是一份報告，是他自己的前途，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能夠觸碰到真正“天才”的機會。
他像一個守著金礦卻隻知道挖石頭賣的傻子，可悲又可笑。
“啪、啪、啪……”
省委書記周良安，緩緩地鼓起了掌。
掌聲不重，卻像驚雷，在寂靜的會議室裡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