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規劃處的辦公室裡,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質,粘稠而壓抑。
所有人都假裝在忙碌,眼角的餘光卻像探照燈一樣,死死鎖定著那個從座位上站起,端著茶杯走向處長辦公室的身影。
林舟的腳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緊繃的神經上。
推拉門被輕輕拉開,又在身後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麵所有的窺探。
王海濤正靠在自己的大班椅上,雙腳愜意地架在辦公桌一角,手裡夾著一根剛剛點燃的香煙,正眯著眼享受著吞雲吐霧的快感。他看見林舟進來,沒有絲毫要起身或放下腳的意思,隻是從鼻孔裡哼出一股濃重的煙氣,下巴朝對麵的椅子點了點,姿態傲慢,像是在施舍一個覲見的機會。
“小林啊,當了組長,感覺怎麼樣?”王海濤的語氣帶著一種長輩式的“關懷”,嘴角卻掛著一絲藏不住的譏誚,“年輕人,有乾勁是好事,但也要一步一個腳印,彆剛學會走,就想著跑,容易摔跟頭。”
他這是在敲打,也是在炫耀自己的權威。
林舟沒有坐下,隻是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離王海濤最遠的桌角,仿佛那是一條楚河漢界。他平靜地看著王海濤,目光穿透嫋嫋的煙霧。
“王處,我來是為李瑞的調動問題。”
王海濤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夾著煙的手指誇張地一抖,煙灰落在錚亮的褲子上也毫不在意。
“哦?李瑞啊。”他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體,但雙腳依然沒有從桌上放下來的意思,“人事處沒跟你說清楚嗎?李瑞現在可是我們處的‘核心骨乾’,‘十四五’規劃還有一大攤子收尾工作等著他呢,他一走,我們處的工作就得癱瘓。小林啊,你也是從咱們處出去的,可不能剛當上領導,就挖老東家的牆角嘛,這不厚道。”
他嘴裡說著“核心骨乾”、“工作癱瘓”,臉上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卻毫不掩飾。誰不知道李瑞是什麼貨色?整個發改委的“摸魚之王”,他的工位就是a股和美股的實時轉播站。把他稱作“核心骨乾”,無異於指著一隻哈士奇說它是警犬,充滿了荒誕的侮辱性。
這番話,不僅是說給林舟聽的,更是說給門外那些豎著耳朵的同事聽的。他就是要用這種陽奉陰違的手段,給林舟一個下馬威。孫主任是支持你,但具體到下麵的人事調動,我這個處長不點頭,你林舟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帶不走我的人。
他就是要讓林舟碰一鼻子灰,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個新晉的組長,連自己團隊的第一個人都搞不定,是個多麼無能的笑話。
林舟沒有反駁,甚至沒有去爭辯李瑞到底是不是“核心骨乾”。這種口舌之爭毫無意義,隻會讓自己陷入對方預設的官僚主義泥潭。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王海濤,眼神平靜無波,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王海濤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他預想過林舟會據理力爭,會搬出孫主任來壓他,甚至會氣急敗壞地摔門而去。可他萬萬沒想到,林舟會是這種反應——沉默,一種讓他感到極度不適的沉默。
這就像他卯足了勁打出一拳,卻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消弭於無形,讓他自己憋出了內傷。
“怎麼不說話?”王海濤強作鎮定,又吸了一口煙,試圖用煙霧來掩蓋自己內心的那一絲不安,“小林,我知道你年輕氣盛,想乾出一番事業。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李瑞這個事,沒得商量。你還是回去,再琢磨琢磨你那個團隊吧。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個人選?保證都是聽話能乾的好同誌。”
他開始反客為主,甚至擺出了要指點林舟工作的姿態,試圖重新奪回場麵上的主動權。
辦公室外,幾個膽大的已經悄悄湊到了門邊,將耳朵貼在冰冷的磨砂玻璃上,辦公室內的每一句話,都像興奮劑一樣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聽見沒,王處頂回去了!”
“我就說嘛,林舟還是太嫩了,王處是什麼人,能讓他這麼輕易就把人帶走?”
“這下有好戲看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直接被一泡尿給澆滅了,哈哈哈……”
議論聲壓得極低,卻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快感。
辦公室裡,林舟終於有了動作。
他沒有再看王海濤,而是緩步走到窗邊,目光投向了窗外。發改委大樓的位置很高,從這裡望出去,能看到大半個城市的輪廓。
“王處,”林舟的聲音很輕,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最近天氣不錯,很適合出去走走。城西那邊,新規劃的濕地公園,聽說風景很好。”
王海濤愣住了,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城西?濕地公園?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自己正在跟他談工作,談人事,他卻跟自己聊起了風景?這是被自己懟傻了,開始說胡話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王海濤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不耐煩,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戲耍。
林舟轉過身,重新看向王海濤,臉上甚至帶上了一絲微笑,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顯得有些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