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你,親自去他家一趟。今晚。”
馬建國最後一句話的尾音,像一縷冰冷的煙,飄散在辦公室裡,將剛剛因大功告成而升騰起的一絲熱氣,瞬間澆滅。
辦公室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李瑞的踱步停了下來,他那因亢奮而顯得有些神經質的目光,第一次從虛無的未來市場,拉回到了眼前這間小小的辦公室。他皺了皺眉,似乎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這種氣息,和金融市場上暴風雨來臨前的味道,並無二致。
蘇曉的身體繃得更緊了。鴻門宴。這是她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詞。一個手握實權的處長,點名要一個新來的小組長,在晚上,去家裡,“談工作”。這其中可供解讀的空間,大到能塞進一部《資治通鑒》。
馬建國放下電話,整個人像是一隻被抽掉了骨頭的蝦,軟軟地癱靠在椅背上。剛才那個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老江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熟悉的發改委“老油條”。他的臉上,剛剛因酣暢淋漓而浮現的潮紅已經褪去,隻剩下一片被恐懼浸泡過的灰白。
他看著林舟,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他後悔了。他感覺自己不是撬開了七扇門,而是親手打開了七個潘多拉的盒子,而最大的那個,正等著林舟今晚一頭撞進去。
“林……林組長,”馬建國終於擠出了一點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這……這事兒,怕是不簡單。李建國這個人,我打過交道,笑麵虎,睚眥必報。他讓你去他家,絕對沒安好心。依我看,要不……數據咱們先不要了?換個路子?”
他這是在打退堂鼓了。剛才那一個半小時的輝煌戰績,在此刻這個陰險的邀約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他怕了,不隻為林舟,更為他自己。他是那個打電話的人,是牽線搭橋的掮客。一旦林舟那邊出了事,李建國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他馬建國。他這輩子圖的就是個平穩落地,可不能在退休前,栽進這種神仙打架的泥潭裡。
林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馬建國身上。
在他的腦海裡,因果沙盤上,代表著馬建國的人物模型,數據正在瘋狂刷新。
【人物:馬建國】
【狀態:極度恐懼,信念動搖】
【核心訴求表層):完成任務,換取女兒編製】
【核心訴求深層):規避一切政治風險,實現“零事故”退休,保全家庭平安】
【當前最大恐懼源:被李建國認定為林舟的同黨,遭到報複,牽連家人,晚節不保】
沙盤的推演,清晰地展示出馬建國此刻內心的天人交戰。他那幾十年來形成的、深入骨髓的趨利避害的本能,正在與剛剛被點燃的一絲希望和野心,進行著殊死搏鬥。而本能,顯然占了上風。
林舟明白了。之前用他女兒的工作作為“鑰匙”,隻是打開了馬建國合作的門。但這扇門是虛掩著的,一陣風就能吹關上。要想讓他心甘情願地把門焊死,跟著自己走上這條注定不會平坦的路,還需要一把更重的錘子,一根能定住他整個人生的“定海神針”。
林舟站起身,走到馬建國身邊,親手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為他那已經空了的搪瓷缸裡,續上了熱水。茶葉在水中翻滾,舒展開來,一如馬建國此刻翻騰的心緒。
“馬叔,”林舟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小錘,精準地敲在馬建國最敏感的神經上,“您怕了。”
這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馬建國的肩膀猛地一縮,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他抬起頭,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發現任何“我不是我沒有”的說辭,在林舟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低下頭,看著茶缸裡沉浮的茶葉,默認了。
“怕是對的。”林舟的下一句話,卻讓馬建國和一旁的蘇曉都愣住了。
“李建國這種人,在機關裡摸爬滾打半輩子,靠的就是八麵玲瓏,長袖善舞。他今天提出這種要求,就是要試探我們的底牌,也是在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去了,是龍潭虎穴。不去,c方案最重要的地塊規劃數據就拿不到,前麵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林舟將局勢剖析得清清楚楚,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
“所以,您覺得我們該退一步,對嗎?”林舟看著馬建國。
馬建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不就是機關生存的黃金法則嗎?審時度勢,知難而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林舟卻搖了搖頭,他拿起馬建國那張寫滿了名字和訴求的a4紙,輕輕放在桌上。
“馬叔,您看這張紙。上麵每一個人,每一個訴求,都是一把鎖,也是一把鑰匙。我們今天能打開它,是因為我們手裡有他們需要的東西。可您想過沒有,為什麼他們需要這些東西?”
馬建國一時沒跟上林舟的思路,茫然地看著他。
“因為他們也有自己的‘心結’,有自己的‘求不得’。”林舟的語氣依舊平淡,“王德發想在老領導麵前露臉,李建國想在老婆孩子麵前有麵子,錢進主任想治好自己的老毛病……我們這個小組,現在看起來一窮二白,但我們有一個最大的優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林舟頓了頓,目光掃過辦公室裡每一個人。
“我們能幫他們,解決這些‘求不得’。”
“c方案,不是一個簡單的項目報告。它是一個龐大的利益網絡,一個可以把所有人的訴求都編織進來的平台。在這個平台上,我們給出去的,是他們想要的利益。我們收回來的,是他們手裡的權力、資源和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