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紅山縣崎嶇的輪廓上。
振興路的路燈隻零星安裝了幾盞,大部分光亮,來自於村口那幾堆熊熊燃燒的篝火,以及遠處排成長龍的卡車大燈。光與影在對峙的人群臉上交錯,切割出鮮明的陣營。
秦峰的聲音裡帶著風霜的沙啞,那句“春天”與“冬天”的比喻,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李瑞湊到林舟身邊,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解和看熱鬨的心態:“林哥,這陣仗,跟古時候兩軍對壘似的。一邊是老古董,一邊是愣頭青,縣長夾中間,活像個裁判,可兩邊都不聽他的哨。”
蘇曉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在那些圍著篝火的老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他們不吵不鬨,隻是沉默地坐著,偶爾給火堆添一根柴,或者用長柄勺攪動一下大鍋裡翻滾的濃湯。那種沉默,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具分量,那是一種根植於土地幾百年的頑固。
林舟沒有理會李瑞的俏皮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他的視線掃過祭壇上插著的香燭,青煙嫋嫋,在寒風中扭曲著散去。他看到一個頭發全白的老婦人,正顫巍巍地將一盤切好的蘋果擺上祭壇,她的動作虔誠而緩慢,仿佛在完成一件天大的事。
他又看向另一邊,那個被秦峰稱為王二毛的年輕人,正煩躁地踢著腳下的石子,嘴裡罵罵咧咧,他腳上那雙嶄新的運動鞋,在這片黃土地上顯得格格不入。他身邊的幾個年輕人,有的在刷著短視頻,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們焦灼又茫然的臉。
“秦縣長,”林舟開口,打破了沉默,“帶頭的老人叫什麼名字?在村裡是什麼身份?”
秦峰愣了一下,沒想到林舟問得如此具體,他趕緊回答:“領頭的是村裡輩分最高的王氏三爺,叫王守義。年輕時是村裡的赤腳醫生,德高望重,村裡紅白喜事都得他點頭。他說一,沒人敢說二。”
“山神爺的祭祀,具體的章程是什麼?有什麼傳說?”林舟繼續問,像一個嚴謹的社會學研究者。
“傳說可就多了,”秦峰苦笑一聲,“有的說山神是條巨蟒,護著村裡的水源;有的說是個白胡子老頭,教村裡人種地。反正就是這一天,山神爺要下山巡視,不能有生人動靜驚擾了他,否則來年村裡就不安生。這三天,村裡要唱戲、擺席,跟過年一樣。”
“年輕人呢?在工地上班的有多少?收入怎麼樣?”
“上河村青壯年勞力一百二十多人,現在有超過八十個都在工業園區的各個工地上乾活。壯勞力一天三百,小工一天也有一百五,比以前種地強太多了。就因為這個,他們才急啊!”
林舟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他轉身對李瑞和蘇曉說:“你們跟秦縣長在這邊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安撫一下司機們的情緒。我回車上坐會兒。”
李瑞還想說什麼,被蘇曉一個眼神製止了。她知道,林舟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
回到那輛黑色的越野車裡,林舟關上車門,隔絕了外界的嘈雜。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瞬間,腦海中的因果沙盤被激活。
眼前的黑暗中,一個微縮的、數據化的上河村村口浮現出來。篝火是燃燒的紅色數據流,老槐樹的模型上標注著“文化符號,核心節點”。
王守義三爺和他身邊的老人們,被標記為【傳統派】,核心訴求是“維護文化認同”、“恐懼傳統消亡”,性格標簽是“固執”、“重名譽”、“輕物質”。
王二毛和那些年輕人,則被標記為【現代派】,核心訴求是“追求經濟利益”、“改善生活”,性格標簽是“急躁”、“重實利”、“輕傳統”。
幾十輛卡車,是代表“工業化進程”的變量。那條被堵住的振興路,則是一條閃爍著紅光的“衝突軸線”。
林舟的意識沉入沙盤,開始推演。
【推演方案一:強行通路。】
沙盤中,秦峰在林舟的“授意”下,調來了警察。警燈閃爍,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王二毛等年輕人見官方來撐腰,立刻衝上去要推開祭壇。王守義三爺拄著拐杖擋在最前麵,大喊一聲“誰敢動老祖宗的東西,就從我這把老骨頭上踩過去!”
衝突爆發。推搡中,一位老人倒地,畫麵瞬間定格,一行血紅色的文字彈出:【群體性事件爆發,出現人員傷亡,負麵輿論發酵,項目全麵停擺,相關負責人被追責。】
推演失敗。
林舟回溯時間,啟動第二套方案。
【推演方案二:妥協等待。】
沙盤中,林舟同意了秦峰的建議,讓車隊原地等待三天。第一天,司機們還能忍耐。第二天,抱怨聲四起,開始有司機掉頭離開。第三天,祭祀結束,道路暢通,但工地上已經因為關鍵建材的延誤,導致整個施工計劃被打亂。
畫麵快進。一個月後,投資方派來的考察團看到了緩慢的施工進度和混亂的現場管理,投資信心動搖。沙盤右上角,代表“項目成功率”的數值從85一路狂跌到45。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現:【工期延誤,合同違約風險激增,投資方信心喪失,後續招商引資陷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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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演再次失敗。
林舟的眉頭緊鎖。強攻不行,妥協也不行。這似乎是一個死局。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他的意識在沙盤中高速運轉。兩個方案都失敗了,因為它們都試圖在“傳統”與“現代”之間二選一,要麼犧牲前者,要麼犧牲後者。但這兩者,對於現階段的紅山縣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
必須找到第三條路。一條能讓兩者共存,甚至互相促進的路。
沙盤的視角開始拉高,不再局限於村口的對峙。整個紅山縣的地圖都被數據化,曆史、地理、人文、經濟……無數信息流彙入沙盤。林舟的指令非常明確:【檢索紅山縣所有文化元素,尋找與“現代經濟模式”具備“可兼容性”和“可轉化性”的節點。】
沙盤開始瘋狂檢索。
屏幕上閃過無數條目:紅山山歌、廟會、地方戲曲、民間傳說……這些元素大多和祭祀一樣,與現代生活節奏格格不入,難以產業化。
突然,一個被標記為“低活性”、“瀕危”的數據節點,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紅山剪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