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晉鋼最老的家屬區,樓房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蘇式紅磚樓,牆皮斑駁,露出裡麵深淺不一的磚色,像一張飽經風霜的老人的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有煤爐子沒燒儘的煤煙味,有老舊下水道返上來的潮氣,還夾雜著街邊小飯館裡飄出的廉價油脂和香料的氣味。
一個掛著“前進棋牌室”招牌的半地下室裡,更是煙霧繚繞,人聲鼎沸。
“將!老張頭,你這馬又白送了!”
“胡說!我這是馬後炮,看我下一步怎麼將死你!”
“糊了!清一色!給錢給錢!”
打撲克的,下象棋的,搓麻將的,幾十個穿著褪色工裝或者舊夾克的中年男人,將不大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他們大多是晉鋼下崗或即將下崗的工人,白天無所事事,便湊到這裡消磨時間。
馬叔就坐在一張象棋桌旁,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深藍色中山裝,腳邊放著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兩個老頭下棋。他沒說自己是誰,隻說是來晉北探親的退休乾部,順道過來看看。
他在這裡已經泡了兩天了。第一天,沒人搭理他這個外來戶。他也不急,就默默看著,偶爾誰的茶杯空了,他就拎著棋牌室老板的熱水瓶給續上。
到了第二天,已經有人跟他點頭,遞根煙給他。他帶來的那包“大前門”,很快就散完了。
今天,他已經被當成“自己人”,可以湊在棋盤邊對彆人的棋局指指點點了。
“老哥,你這炮不能這麼走,窩心炮,自己憋屈死自己。”馬叔對著一個愁眉苦臉的棋手指點道。
那棋手叫孫建國,是晉鋼三車間的老班長,還有三個月就該退休了,結果廠子眼看要黃,退休金能不能拿到都成了未知數。他聞言,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馬叔一眼,煩躁地擺擺手:“去去去,你懂個啥。我現在就是個窩心炮,渾身都是勁,沒處使。”
旁邊有人接茬:“可不是嘛,老孫這手絕活,高爐焊接,當年全廠第一。現在廠子沒了,你讓他去繡花啊?”
一陣哄笑,笑聲裡卻滿是苦澀。
馬叔沒跟著笑,他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個保溫杯,擰開,喝了一口濃茶,然後不緊不慢地說:“我以前在部隊,也帶過兵。有一批是坦克兵,寶貝疙瘩,開著五對輪橫衝直撞。後來部隊換裝,新坦克上來了,火控、觀瞄全是電腦的。那幫老兵,除了會踩離合掛擋,啥都不會,也跟你一樣,覺得自己成了廢人。”
棋牌室裡嘈雜的聲音小了些,不少人都支著耳朵聽他說話。
“後來呢?那幫老兵怎麼辦了?”孫建國忍不住問。
“怎麼辦?學唄。”馬叔說得輕描淡寫,“一開始也罵娘,說那玩意兒不是人開的,是給猴子設計的。後來我跟他們說,你們不是不會開坦克,隻是不會開新坦克。你們手上那股穩勁,你們對機械那種天生的感覺,是那些新兵蛋子學十年都學不來的。把你們那套老本事,跟新玩意兒結合起來,你們就不是老兵,是‘兵王’。”
“後來,那批老兵,成了全軍區第一批數字化坦克的金牌教員。”
馬叔說完,又喝了口茶,不再言語。
棋牌室裡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煙霧依舊繚繞,但男人們臉上的神情,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老本事……結合新玩意兒……”孫建國喃喃自語,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他那雙因為常年握著焊槍而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馬叔知道,火星,已經落下去了。
他沒有再多說,隻是安靜地坐著,又給旁邊的人續上水。他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話要一點一點說。
夜裡,馬叔回到下榻的簡陋招待所。他拿出紙筆,開始記錄白天的見聞和自己的思考。他沒有寫“關於晉鋼下崗職工再就業問題的調研報告”,而是寫了幾個大字:《老兵不死,隻是換了戰場》。
他寫道:他們缺的不是工作的機會,而是轉場的跑道;他們怕的不是從頭再來,而是被時代徹底拋棄的屈辱感。培訓,不能是高高在上的灌輸,而應該是平等的“戰友”間的技能交流……
正寫到關鍵處,房間的門被“砰砰砰”地敲響了,急促而有力。
馬叔皺了皺眉,這個時間,會是誰?
他起身走到門後,從貓眼裡往外看。走廊昏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氣喘籲籲的漢子,正是白天在棋牌室和他聊得最多的孫建國。
孫建國的臉上滿是驚惶和焦急,他看到貓眼後的動靜,壓低了聲音,對著門縫喊:
“老哥!你快走!彆問為什麼,快從後門走!”
馬叔心裡一沉,他拉開門栓:“老孫,出什麼事了?”
孫建國一把將他往屋裡推,反手就要關門,他的聲音抖得厲害:“王……王市長的人!他們不知道從哪兒聽說,有個省裡來的乾部在工人區裡到處打聽事兒,帶了一幫人過來了!看那架勢,不像是來請你喝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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